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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芳拉了玉甫踅至床前,推他坐下;自己爬在玉甫身上,问:“无(女每)真个说啥?”玉甫道:“无(女每)说耐勿好。”浣芳道:“说我啥勿好?”玉甫道:“说耐勿听阿姐个闲话;阿姐为仔耐勿快活,生个病。”浣芳道:“再说啥?”玉甫道:“再说末,说耐阿姐也匆好。”浣芳道:“阿姐啥勿好嗄?”玉甫道:“阿姐末勿听无(女每)个闲话。听仔无(女每),吃点鸦片烟,寻寻开心,陆里会生病嗄。”浣芳道:“耐瞎说!啥人教阿姐吃鸦片烟?吃仔鸦片烟加二勿好哉!”
正说时,漱芳伸手要茶。玉甫忙取茶壶,凑在嘴边吸了两口,漱芳从容说道:“倪无(女每)是单养我一干仔。我有点勿适意仔,俚嘴里末勿说,心里是急杀来浪。
我也巴勿得早点好仔末,让俚也快活点,陆里晓得一径病到仔故歇还勿好。我自家拿面镜子来照照,瘦得来是匆像啥人个哉!说是请先生吃药,真真吃好仔也无啥,我该个病陆里吃得好嗄!旧年生仔病下来,头一个先是无(女每)急得来要死,耐末也无拨一日舒舒齐齐。我再要请先生哉、吃药哉,吵得一家人才匆安逸。娘姨、大姐做生活还忙杀来浪,再要搭我煎药,俚哚生来勿好来说我,说起来终究是为我一干子,病末倒原勿好,阿是无啥意思?”玉甫道:“故是耐自家来里多心再有啥人来说耐?我说末,勿吃药也无啥,不过好起来慢性点;吃两贴药末早点好。耐说阿对?”漱芳道:“无(女每)定归要去请先生,故也只好依俚。倘然吃仔药原勿好,无(女每)加二要急杀哉。我想,我从小到故歇,无(女每)一径稀奇杀仔,随便要啥,俚总依我。我无拨一点点好处拨俚,倒害俚要急杀快,耐说我陆里对得住俚?”玉甫道:“耐无(女每)就为仔耐病,耐病好仔,俚也好哉,耐也无啥对勿住。”漱芳道:“我自家生个病,自家阿有啥勿觉着?该个病,死末勿见得就死,要俚好倒也难个哉。我是一径常恐无(女每)几个人听见仔要发极,一径勿曾说,故歇也只好说哉。耐末也白认得仔我一场:先起头说个儿花闲话,(要勿)去提起哉;要求该世里碰着仔,再补偿耐。我自家想,我也无啥豁勿开,就不过一个无(女每)苦恼点。
无(女每)说末说苦恼,终究有个兄弟来里,耐再照应点俚,还算无啥,我就死仔也蛮放心。除脱仔无(女每),就是俚。”说着,手指浣芳,“俚虽然勿是我亲生妹子,一径搭我蛮要好,赛过是亲生个一样。我死仔,倒是俚先要吃苦,我故歇别样事体才匆想,就是该个一桩事体要求耐。耐倘然勿忘记我,耐就听我一句闲话:依仔我,耐等我一死仔末,耐拿浣芳就讨仔转去,赛过是讨仔我。隔两日,俚要想着我阿姐个好处,也拨我一口羹饭吃吃,让我做仔鬼也好有个着落,故末我一生一世事体也总算是完全个裁。”
漱芳只管唠叨,谁想浣芳站在一倍,先时还怔怔的听着,听到这里,不禁“哇”的一声竟哭出来,再收纳不住。玉甫忙上前去劝。浣芳一撒手,带哭跑去,直哭到李秀姐房里,叫声“无(女每)”,说:“阿姐勿好哉呀!”秀姐猛吃一吓,急问:“做啥?”浣芳说不出,把手指道:“无(女每)去看囗!”秀姐要去看时,玉甫也跑过来,连说:“无啥,无啥。”遂将漱芳说话略述几句,复埋冤浣芳性急。秀姐也埋冤道:“耐啥一点勿懂事!阿姐是生仔病了,说说罢哉,阿是真个勿好哉凰”
于是秀姐挈了浣芳的手,与玉甫偕至前边,并立在漱芳床前。见漱芳没甚不好,大家放心。秀姐乃呵呵笑道:“俚末阿晓得啥?听见耐说得苦恼末,就急杀哉。倒吓得我来要死!”漱芳见浣芳泪痕未干,微笑道:“耐要哭末,等我死仔多哭两声末哉,啥要紧得来!”秀姐道:“耐也(要勿)说哉囗。再说说,俚再要哭哉。”随望望妆台上摆的黑石自鸣钟,道:“天也十二点钟哉,到我房里去因罢。”挚了浣芳的手要走。浣芳不肯去,道:“我就该搭藤高椅浪困末哉。”秀姐道:“藤高椅浪陆里好困?快点去囗!”浣芳又急的要哭。玉甫调停道:“让俚该搭床浪困罢。
该只床三个人困也蛮适意哉。”
秀姐便就依了,再叮嘱浣芳“(要勿)哭”,方去。随后大阿金、阿招齐来收拾,吹灯掩门,叫声“安置”而退。玉甫令浣芳先睡,浣芳宽去外面大衣,自去漱芳脚后里床曲体拳卧。玉甫也穿着紧身衫裤,和漱芳并坐多时,方各睡下。
玉甫心想漱芳的病,甚是焦急,那里睡得着?漱芳先已睡熟,玉甫觉天色很热,想欲翻身,却被漱芳臂膊搭在助下,不敢惊动,只轻轻探出手来,将自己这边盖的衣服揭去一层,随手一甩,直甩在里床浣芳身边。浣芳仍寂然不动,想也是睡熟的了。玉甫睁眼看时,妆台上点的灯台隔着纱帐,黑魆魆看不清楚,约摸两点钟光景。
四下里已静悄悄的,惟远远听得马路上还有些车轮碾动声音。玉甫稍党心下清凉了些,渐渐要睡。
朦胧之间,忽然漱芳在睡梦中大声叫唤,一只手抓住玉甫捆身子,狠命的往里挣,口中只喊道:“我匆去呀!我匆去呀!”玉甫早自惊醒,连说:“我来里呀,(要勿)吓囗。”慌忙起身,抱住漱芳,且摇且拍。漱芳才醒转来,手中兀自紧紧揣着不放,瞪着眼看定玉甫,只是喘气。玉甫问:“阿是做梦?”漱芳半日方道:“两个外国人要拉我去呀!”玉甫道:“耐总是日里看见仔外国人了,吓哉。”激芳喘定,放手,又叹口气道:“我腰里酸得来。”玉甫道:“阿要我来跌跌?”漱芳道:“我要翻转去。”
玉甫乃侧转身,让漱芳翻身向内。漱芳缩紧身子,钻进被窝中,一头顶住玉甫怀里,教玉甫两手合抱而卧。这一翻身,复惊醒了浣芳,先叫一声“姐夫”。玉甫应了,浣芳便坐起来,揉揉眼睛,问:“阿姐囗?”玉甫道:“阿姐末困哉;耐快点困囗,起来做啥?”浣芳道:“阿姐困来哚陆里嗄?”玉甫道:“哪,来里该搭。”浣芳不信,爬过来扳开被横头,看见了方罢。玉甫催他去因。浣芳睡下,复叫道:“姐夫,耐(要勿)围着;等我困着仔末,耐困。”玉甫随口应承。
一会儿,大家不知不觉同归黑甜乡中。及至明日九点钟时都未起身。大阿金在床前隔帐子低声叫:“二少爷。”陶玉甫、李漱芳同时惊醒。大阿金呈上一张条子,五市看是云甫的笔迹,看毕回说:“晓得哉。”大阿金出去传言。漱芳问:“啥事体?”玉甫道:“黎篆鸿昨夜接着个电报,说有要紧事体,今朝转去哉。阿哥教我等一歇一淘去送送。”漱芳道:“耐阿哥倒巴结哚。”玉甫道:“耐困来浪,我去一埭就来。”漱芳道:“昨夜耐赛过勿曾因,晚歇早点转来,再困歇。”
玉甫方着好衣裳下床,浣芳也醒了,嚷道:“姐夫哈起来哉嗄?耐倒喊也匆喊我一声就起来哉。”说着,已爬下床来。玉甫急取他衣裳替他披上。漱芳道:“耐也多着点,黄浦滩风大。”玉甫自己乃换了一件棉马褂,替浣芳加上一件棉马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