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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二看到刘经理这样赞成,悄悄地站起身来,到别的地方去。约摸有十几分钟的工夫,他回到了原地,刘经理还不知道。赵二低声笑道:“经理,回头到东来顺去吃涮锅子,好吗?”刘经理道:“不必客气。”赵二笑道:“不,我和这茶楼上的老板熟,刚才和他说了。”说到这里,把头伸过来,就着刘经理的耳朵,将右手掩了半边嘴唇,轻轻向他道:“他满口答应了,约着月容也来。”刘经理笑道:“成吗?咱们跟人家没有交情呀。”赵二点点头答应着道:“成,这里老板邀她,她不能不去。再说,经理在座,她更不能不去。”刘经理想了一想,笑道:“东来顺太乱吧?”赵二道:“那就是东兴楼罢。”刘经理道:“当然由我会东。你先去打个电话,说我定座,一提我,他们柜上就知道的。”赵二答应了一声是,起身打电话去了。
这一来,刘经理听着戏更得劲,关于二和的问题,早是丢到脑后。不等散场,他就到东兴楼去等候着。酒馆和茶楼,相隔只有五分钟的路程,刘经理只刚坐下,赵二蒋五一同进来,赔着笑道:“她一定来。”刘经理笑道:“我知道你们是这茶楼上的老主顾。”赵二笑道:“我把那个拉胡琴的老枪也找来了,回头咱们可以叫她唱一段。”刘经理背着两手,绕着屋子中间的圆桌子不住的转圈子。因道:“我也是一时高兴。老赵说是请我吃东来顺,遇见了我,没有叫你们会东之理,所以我就转请你们到这里来了。她来不来倒没有关系。”只这一句,却听到院子里有人答道:“来了来了,说好了,怎能够不来。”
刘经理伸头向门帘子外面看去,只见宋子豪放下两只青袍子的长袖,由右手袖笼子里垂出一把胡琴来。他见门帘子里面,有人影子晃动,左手伸上去,将瓜皮帽子上的红疙瘩捏住,提起帽子来,远远的向门里头鞠着躬。他后面跟着月容,已加上了青呢大衣,在领口里已露出白毛绳围巾。粉红脸儿,配上这一切,透着雅静。在她后面,才是那位茶楼老板王四。他见前面的人脚步缓一点,抢上前两步,掀着门帘子进来,取下头上瓜皮帽,两手抱住,连连的向刘经理打了两个躬,哈着腰笑道:“这是刘经理,久仰久仰,没有向公馆里去问候。”那赵二是应尽介绍之责的,只好抢着在中间插言,代王四报告姓名。转过身来,见宋子豪已是领着月容进来,站在一边,这就向月容深深的点了一个头,笑道:“杨老板,这就是电灯公司刘经理,北京城里,最有名的一位大实业家。无论内外行,只要稍微有名的人,全都和刘经理有来往。”说着伸出右手来,向刘经理比着。
第三十七回怀听歌事因惊艳变蓄谋敬酒饵肯忍羞吞(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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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容听到电灯公司这个名称,心里就是一动,莫非二和有什么事要同我交涉,还特地把他们的经理给请出来?于是先存下三分客气的意思,向刘经理鞠了一个躬。刘经理再就近将月容一看,见她细嫩的皮肤,仿佛是灰面捏的人一样,也就微抱了双拳,在胸上略拱了两拱,点着头笑道:“久仰久仰,只是无缘奉请。”月容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是和他点着头微微的笑着。虽然她嘴里也曾说着话的,不过只看到她的嘴唇皮活动,却没有一点声音。宋子豪静站在旁边可有些耐不住了,这就向前挤了一步,两手捧了帽子带胡琴,弯腰一躬到地,然后高举两手,作了一个辑,起来,笑道:“本不敢打搅刘经理,王四爷说,也许经理高兴,要消遣一两段,所以斗胆跟着来了。我说,我不必叨扰了,就在旁边坐着候一会儿罢。”刘经理见他身上那件青布袍子,上面乌得发光,一片片的油渍。袖口上破成了条条的网巾,好像垂穗子似的垂了下来。偏偏他的袍子衣领里,还要露出一圈小衣,分明是白色的,这却被颈脖子上的污垢,把衣染得像膏药片一般。刘经理一见,就要作恶心,只因他是很客气的施礼,倒不好不理会,便淡笑着向他点了两点头。
月容回转头来向宋子豪道:“现在这年头,大总统和老百姓全站在一个台阶上,大家平等。过于客气了也不好,要是那么客气,我就坐不下去了。咱们爷儿俩,还能分个彼此吗?”刘经理先是怔怔的望了她向下听去,她说完了,这就回转身来,向宋子豪笑道:“请吃便饭,就不必拘束,请坐请坐。”说时,回转头来,看到月容,接着笑道:“杨老板请坐。”月容看看在面前的人,除了刘经理,都透着受拘束,这就向大家看了一眼道:“大家都请坐罢。”说着,自挪开了桌子这一把椅子坐下。刘经理道:“是,大家随便的坐,这也无所谓,我不坐主席了。”他交代过了,就挨了月容右手边的椅子坐下。在场的人一见,大事定矣,自然也就不去作多余的周旋,跟着在桌子周围坐下。
刘经理见月容坐在下手,微低了头,将手比着筷子头把筷子比齐了,脸上似乎带了笑容,可是仔细的看起来,她又是绷着面子,垂了眼睛皮,不看任何一人,这就料着她不至于不应酬这个场面;但是,也不大愿意这里应酬的。于是将两只袖口微卷了几卷,昂着脖子向站在旁边的伙计点点头道:“你告诉柜上,照我们这些人,配着够吃的菜作上来。记着,这里面一个红烧鱼翅。”伙计答应去了,王四隔了桌面就站起来笑道:“刘经理,您别太破费了。”刘经理伸出手来,向他招了几下,笑道:“坐下,坐下。今天难得杨老板赏脸,要不预备一两样看得上眼的菜,让人家说咱们过于悭吝。”王四见他这本人情账,不写自己身上,透着没趣,只好红了脸坐下。月容又低着头笑了一下。宋子豪看到,就欠着身笑道:“月容将来上台,还要请您多捧场呢。”刘经理道:“在哪家露演呢?两三个包厢,那毫无问题。事先把票子送来就是了。大概散坐上也要有人叫好,才够热闹,每天我要五十张票。”月容听到他肯这样大量的帮忙,自然是一件可感的事,情不自禁的。却在欢喜的时分,微微一笑。但笑出来之后,又感到是不怎样适宜的,于是把头低下去。
刘经理看到,也觉得这腼腆的少女之笑,非常够味,于是把大脑袋再晃成个小圈子,笑道:“好好,凭着杨老板这一表人才,我们不捧还去捧谁?这样罢,干脆,每天给我留三排座,二三四三排。不管一百座,二百座,全是我的。”宋子豪坐在对面,也高兴得张开那张没牙的嘴,合不拢来,举起一个大拇指道:“这真是一件豪举!除了刘经理,可以说没有人可以办到。”说到这里,伙计已向桌子上端着酒菜。有刘经理在场,自然有伙计提着酒在身后斟酒。宋子豪立刻站起来向月容点点头道:“难得刘经理肯这样的帮忙,咱们借花献佛,就借着刘经理的酒,向刘经理敬上一杯罢。快接过壶来。”说时,就不住的向月容丢着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