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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寄从连连向柴自明丢了两个眼色,笑道:“好,就此一言为定吧。我们去吃个小馆子去!”西门德道:“那倒不必,我还有点琐事,只要一次交易成功,往后常共来往,叨扰的日子就多了。今天晚上我邀了前途小叙;本待邀三位共去,又怕不便。”钱尚富道:“已经教博士多费神了,岂有再要博士破钞之理?柴老板,你可先付出今天晚上的酒席费来。”柴自明究竟还是初次加入这个大刀阔斧的交易群中,口里连说“是,是”,却没有怎样见诸行动。那钱尚富生怕他误了大事,立刻在身上一掏,掏出一卷钞票送到西门德手边茶几上,笑道:“劳驾,劳驾!都请帮忙。如有不敷,自当补上。”西门德说声今天晚上要代请客,实在不过是多卖点白水人情,并无其他作用,钱尚富这个作风,倒教他不知如何应付才好。因笑道:“这倒不必,纵然花几文,请一回客,也算不了什么。”郭寄从道:“西门先生,必须收下,不然,我们透着没有诚心了。”西门德心想,你们这些奸商,大发国难财,泥沙一般的用着。千百元在你们手上,正和我们三五元差不多,我不用,也是白不用了。你们还不是拿这钱狂嫖滥赌,胡吃胡花去,我落得用他这几个钱,便向钱尚富笑道:“作生意的人,每文钱都是血本所关,我怎好慷他人之慨?”郭寄从道:“博士为柴老板请客,怎说是慷他人之慨?还是请你收下吧!”
西门德虽向他们客气着,手上可捏住了那卷钞票,扶了手杖,待要站起。郭寄从笑道:“西门先生不忙走呀,煮的咖啡还没有送来呢!”西门德听着,脸上倒不免一红,因笑道:“何必这样客气?”柴自明尚未开口,在炮台烟听子里取出一支烟来举了一举道:“这些东西,都是便车子带来的,他们平常就是这样用着。”西门德笑道:“只要一回生意作成功,就是花钱买这些日用品,那也耗费得很有限。”郭寄从笑道:“倒不是一定说来得便宜,在社会上交朋友,总要大家有福同享。我们常常向外面跑动的人,这些轻便易带的小玩意儿,总要带点回来,以便在重庆的朋友,尝个新鲜。不久我们有人到海防去,博士要什么东西,只要是好带的,我们一定从命。”西门德道:“我倒不需要什么,除非内人要点化妆品。”钱、郭两人听说,异口同声地说一定带到。说着茶房送上四杯咖啡来,而且还是白瓷缸子盛了方块糖,送到客人面前,让客人自加。
西门德已经看出这两个商人,很是有钱,而且手面也很大,也就挑着愿意听的,和他们谈了十来分钟,然后告辞。钱尚富走向前和他握着手,紧紧的摇撼了几下,笑道:“诸事拜托!”西门德看他们这情形,实在是倚重得很,将钞票揣在衣袋里,昂着头走出了旅馆的大门。看到有车子,也不问价钱,就坐上车子。车子到了岩上,又坐着轿子回家,上了楼,在堂屋里便听到卧室里微微的鼾呼声,正是太太打夜牌辛苦了,这时在补足睡眠。那且不去管她,便向对门屋子里坐着,将不曾打破的哑谜,赶快揭晓,掏出那叠钞票来数数有多少。当点数钞票的时候,恰是女仆刘嫂曾在房里经过一下,这也未曾予以留意,自己将带回来的雪茄擦着火柴吸了一支,昂头靠在椅子靠背上,便来默想这生活的转变问题。
忽然西门太太抢着走进屋子来,带了笑容问道:“哪里来了一笔巨款?你在陆先生那里想得办法了?”西门德看到太太的笑容,就不免心软一半,只是在楼檐被砸一茶壶的事情,不容易立刻忘记,便向她淡笑一声道:“你没有事了?”西门太太靠了门框站定,因道:“问你话呢!你不要说的牛头不对马嘴!钱在哪里?拿出来我看看。”西门德依然昂了头吸他的雪茄,并未作声。西门太太走近,两手摇撼着他的身体道:“多少钱?快拿出来给我看看。”西门德道:“你不用问我多少钱!”西门太太道:“哟!越说你越来劲啦!”说着将脸一板,两手抄在怀里,坐在旁边椅子上。西门德倒不怕她生气,有了钱哪里没吃饭睡觉之处!
夫妻默然对坐了一会儿,还是太太忍耐不住,她又站起来,手按了先生的肩头,瞧了他微笑道:“真的,你拿了多少钱回来了?让我看看。”西门德昂头抽着雪茄,并不睬她。西门太太看到如此,就将两手乱搓博士肩上的肥肉,因道:“你拿出来不拿出来?你再不拿出来,我就要胳肢你了!”说着右手抓了猴拳,送到嘴里呵上两口气。西门德最怕人胳肢,尤其是太太胳肢,“呵哟”一声,笑着站了起来,因道:“这钱并不是我的,人家托我代为请客的。”太太道:“管他是谁的呢?反正我也不要你的,只是看看。你给我看了,前帐一笔勾销。”
说着猛可的伸手在他衣袋里一掏,手到擒来,将那卷钞票完全捏在手上。她首先看到面上一张是百元的,立刻笑了。西门德伸手要夺时,她跑回到自己卧室里去,人伏在床上,将两手放在怀里,一张张的数,那钞票直数过了十六张,然后右手紧紧捏着,站起来向站在身后的西门德笑道:“陆先生怎么给你这么多钱?”西门德道:“你不要妙想天开了!这班大老官,无缘无故,他有整千的钱送人?我新认识了两个生意上人,他们因我介绍成了一笔买卖,拿出一笔款子来让我请客。”西门太太道:“我不信!什么吃法,一千六百块钱吃一顿!”西门德道:“自然吃不了许多,但也有别的用处。”西门太太道:“我不管,这笔款子归我了。你要请客,你另外去想法子。”说着坐在床沿上向博士傻笑。西门德板了脸道:“那不行那……”西门太太已站起来将桌上泡着现成的茶,斟了一杯,两手捧着送到博士面前,笑道:“好了,我和你正式道歉了。你还有什么话说呢!”博士道:“哦,砸了我一茶壶,还是拿一杯茶我喝。”说着,扭转身去。西门太太将茶杯放在桌上,抓住他的手道:“你接受不接受!假如不接受,我又要胳肢你了!”这句话,却吓得博士嗤的一笑。
他们这里在笑,恰好楼底下也在哈哈大笑。西门太太倒吃了一惊,以为楼下人在讪笑自己向丈夫道歉,吓得将博士推了一把。西门德走到楼廊上,扶了栏杆向下看时,只见区亚杰已套上了一条青布工人裤,套住半截青布短袄子,头上戴顶鸭舌帽子,向后脑仰着,手上拿了一副黑眼镜。博士道:“你们大笑些什么?”亚杰笑道:“我刚才戴眼镜回来,我父亲竟不认识我,问我是找谁的。”西门德道:“果然的,你为什么改成了这么一副装束?”亚杰道:“我明天就开车子上云南了。”西门德道:“你真改了行?那么学校里的那功课,交给谁呢?”亚杰道:这是我很对不住那些学生的,只好由校长临时去想办法了。西门德听说不是笑他,这才放了心,转身去和太太办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