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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德正还想和她讲这套价钱,却听得楼下一阵喧哗,接着有人大声道:“请问,西门德先生是住在这里吗?”西门德也问道:“是哪一位?”楼下答道:“甄有为来了。”西门德轻轻拍了她的肩膀道:“借钱的来了,我去接洽。”说着站在楼廊上向下一看。这位甄老板穿了西装,手臂上搭着一件呢大衣,正昂了头等楼上的消息。西门德向他招了两招手,笑道:“请上来。”甄有为上得楼来。抢着和他握了手,紧紧地摇撼了几下,笑道:“兄弟是专诚而来。”西门德道:“我也是专诚在家里恭候,请里面坐。”说着,将客让进他书房里,顺手关了房门。甄有为一看这里排场,就知道是大方之家。坐下来,开口便笑问道:所托的事,大概是没有问题了?”西门德皱了眉道:“钱虽凑成,可是回到舍下来和内人一商量,她很反对这件事。万一公司方面查起帐来,兄弟要担着很大的责任。”甄有为道:“博士莫非不放心,我的货已经抬在路上,说话就到,我必须把货交给了博士,我才把钱拿走。”
西门德在抽屉中取出一支雪茄敬客,然后笑道:“并非是不放心,我和公司里经手银钱,向来分文不苟。公司方面所以信任我者,除了我和蔺二爷有私人关系之外,就是我这点慎重。不然,他们有钱不会自己向银行或钱庄上送?”甄有为道:“这事就算公司里知道了,博士说为朋友帮了三五天忙,也不要紧。好在我有五箱烟在这里作抵帐,并不落空。”西门德昂着头,喷了一口烟,笑道:“这几天,纸烟狂涨,每天涨一千几,甄老板把货压五天,抛出去,怕不是整万的财喜。”说着,又喷了口烟,笑嘻嘻地不说下文。甄有为将手一拍大腿道:“好!果然五天之后,我赚一万,以三分之一奉酬,好不好?”西门德笑道:“言而有信!”甄有为道:“我有纸烟在这里作抵押,博士还有什么不相信的?”
正说着,已有人在楼下高喊箱子抬来了。甄有为答应着出去,督率了力夫,将五箱纸烟都搬在西门德书房外走廊上搁下。力夫去了,甄有为拍了木箱子,笑道:“原封未动,可不会假?”西门德口衔了雪茄在廊子上踱着步子,然后站住了。将雪茄在栏杆沿上敲着灰,表示踌躇一番,因皱了眉道:“甄老板既是把东西搬来了,力价是很贵的,我又不便让你搬回去。我自然要写一张收条,不过款子上了万数……”他没把话说完,只管将雪茄敲灰。甄有为道:“那当然我也要写一张字据给博士。”西门德将肩膀扛了一扛,笑道:“不写就不写,要写的话,就得把所约的话都写清楚了。”说着,把客人引进书房,把笔砚摊开在桌上,即刻开了一张押据给甄有为,上面写明收到纸烟五箱,比付押款四万元,以五天为限,到期须加付利金二千元,逾期满押,钱货两不退还。写完了,西门德将押据交给甄有为过目。因笑道:“甄老板,我对你特别客气,日子宽填一日,从明天算起。”甄有为接了押据一看,红着脸道:“怎么写明了两千元利息呢……”西门德摇摇手道:“甄老板,你不用谈这个,你能借到比期,还会抬了纸烟来找我吗?我知道,你拿了这钱去,还是收货,也许要货款的人,就在你府上等着钱呢。你囤了货在家里,五天工夫,决不会止赚两千元吧?你不要这笔款子,你损失的恐怕还不止对倍。”说完,微微冷笑一声,把那半截熄灭了的雪茄,塞到嘴角里衔着,并不再说什么,腿架在沙发上坐着。
甄有为对于他这番做作,倒不好用言语去反驳,只是两手展开那张押据反复细看。约莫有两三分钟之久,才微笑道:“既是那么着,那就照着兄弟的话,按照这五箱纸烟五日后所得利润,分三分之一算利钱好了。”西门德笑道:“笑话是笑话,真事是真事,五天之后,甄老板挣了一万,能真分我们三千三吗?要那么办,也许我们要失掉交情。”甄有为点头笑道:“博士也虑的是,照这样办,若是五天以后,烟价跌下去了,你不但一个利钱得不着,也许跟着蚀本呢!”西门德笑了一笑,转身就进到里面屋子里去了。
甄有为把敬他的那支雪茄取来点上,吸了几口烟,却见西门德提着皮包出来了,没有再说条件,也没有说钱到底是借与不借的话,将皮包打开,把那一百元一张或五十元一张的钞票,一叠一叠的取出,陆续放在书桌上。五十元的放在一边,一百元的放在一边,然后向甄有为道:“现在快三点钟了,甄老板,在你府上等款的人,他不会发急吗?”甄有为听了,咬着牙齿对钞票看了一看,心里暗骂道:你一个当博士的人,玩起手段来,比我们商人还要厉害十倍。你又发了几天财?这样子拿人开心呢!”但是他心里虽这样恨着,心事却被西门德猜个正对,家里可不是有人在候着款子吗?便惨笑道:“我已经把纸烟抬来了,那有什么法子?借博士宝座一用。”西门德笑着,让他在书桌上写过了借字,钱据两交。甄有为向他借了一幅白布,将钞票包了回去。
过了五天,甄有为果然照着契约,将钞票带来,除本之外净加两千元利息。不过他这四万二千元的钞票,不像西门德所给的是五十元或一百元的,乃是十元或五元的,其中还有一元的两千元,他是布包袱拿去,如今却是皮箱子提了来。他被西门德引进书房里,将箱子放在书桌上,打开了箱子盖,露出一箱钞票,笑道:“博士,这里除了四万元本金之外,另有息金两千元,我是在大小纸烟店里收来的现款,大小全有,未免杂一点,请你原谅。我虽点数过一回的,不敢保险这里面不短少一张,请你当面过数。”西门德一看那箱子里,大小花纸大一叠,小一卷,单点整数,恐怕不有三四百叠,便皱起眉来道:“你为什么不开张支票给我?”甄有为在身上掏出了一盒纸烟,从从容容取一支衔在嘴角,然后取了桌上的火柴,擦着火,点烟吸了,向西门德笑道:“博士明鉴:我若是能开支票,何至于出两千元利息,借这四万元现款用呢?”
西门德随手拿了一叠五元的起来一看,十张票子之间,有极新而极小的,也有极旧而极大的。他是个心理学家,看看甄有为的态度,如何不知道他这番作用,也许他就利用了怕点数目的麻烦,在几叠钞票中夹一叠短着数目的,因道:“这不是个麻烦吗?”甄有为拱拱手道:“对不起,对不起,但作生意的人,信用是要保持的,绝不会短少一张。要不然,我帮着博士点点数目。”西门德笑道:“笑话,笑话!”他这样说着,也并没有说钞票当数不当数。这可把隔壁屋子里的西门太太听着发急了,她便抢了出来向甄有为点个头道:“对不起!甄老板,我要插一句话了。照说,我们没有什么信不过的。可是这也不是我们的款子,我们负着一项责任呢!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可是我们也看是什么横财呢!”甄有为红着脸,向西门德道:“这是西门太太吧?这话兄弟可要分辩一句。作生意买卖,究竟不能算是横财。我们不肯浑进来,也不肯浑出去。我借了博士的现款,还博士的现款,似乎我没有什么错处。西门太太这话我受不了。”西门德对了这一箱子钞票,正是哭笑不得,甄有为再把言语一僵,这就僵出乱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