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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行洲拍着大腿,变色道:“原来意在弑君!这伙反寇人人得而诛之!”他义愤填膺,喘了半晌,道,“如此我倒有了个计较。”
“哦?”铁还三已习惯他突然抛出宏论,只是微笑地听着。
“既然那苏漪闯入屋去,见着了柯黛的情人,我们这便询问苏漪那人相貌,画影图形交给刑部,那人既然是朝廷中的要紧人物,刑部必定认得,先捉了起来,以免他日后兴风作浪,危害圣上安危。”
铁还三摇头道:“不必。”
“为什么?”段行洲大奇。
铁还三到:“我听那人与柯黛言语间似乎作下安排,不日就要见我们,何必急于一时。”
“那人既然关系重大,更应在见他之前摸清底细,好早做准备。”
铁还三笑道:“见他之前,你当想想如何装成绝世高手要紧,别被人三言两语戳穿,前功尽弃。再说苏漪闯入柯黛房中,未必就见到了那人的相貌,咱们去问了她亦无用,反而徒令人生疑。苏漪若见到了那人相貌,方白帝、柯黛等人必定急于灭口,还未等你见到苏漪,她就没命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段行洲大惊道:“怎可眼睁睁地看她去死?我这就会知她逃走。”
铁还三闪身挡在他身前,“你这一去就坏了大事!究竟是皇帝的命要紧还是苏漪的命要紧,还用我告诉你么?”
段行洲被他问得瞠目结舌,指着铁还三的鼻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铁还三见他急得满头大汗,不由笑着递了盏茶给他。段行洲喝了口水,定了定神,才道:“那么被水色山庄擒住的刑部捕快又当如何呢?”
“是不是刑部捕快也未可知。”铁还三冷笑道,“何必去多想呢?”
“我们同僚受难,岂能不加援手,见死不救?”
铁还三道:“你没被张笑哥认出,实属万幸,现在为救一个来历不明的捕快,暴露了身份,岂不前功尽弃?况且方白帝这样苦心经营的城池,其志在大,朝廷本无证据拿他,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杀害刑部捕快?”
“若是刑部派下来与我们会合,传递消息的人呢?”段行洲只为劝铁还三将那人解救出来,不由信口胡诹起来。
这句话倒猛然触动了铁还三的心事——若来人当真是刑部前来联络的官差,必定知道自己与段行洲的身份,水色山庄重刑之下,难免吐露实情,届时他二人不啻俎上鱼肉,岂能脱身?
段行洲见他不语,又道:“你不去,我可一个人去了。”
铁还三此时已打定了主意,对段行洲笑道:“你倒有些同袍的义气。也罢,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走一趟。”
段行洲不知铁还三已起意杀人灭口,只不过知他迂腐,不愿实说,想到铁还三当真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前去救人,只觉得终有一天能盖过铁还三一头,顿时神气活现,拍着铁还三的肩膀道:“这就对了。人不讲义气,与禽兽何异?”
铁还三在心里破口大骂,面上却心甘情愿地又换了黑色的夜行衣服,荡身扑向水色山庄正堂。
他本以为那人同阿傩大闹了一场,又被擒获,自当惊动不少人,正堂那处应当灯火通明,谁知是漆黑一团,连守备的庄丁也不见一个。放眼望去,整座白帝城不见灯火,像巨兽幽深的大口。如此的寂静更让铁还三心中忐忑,一时也在犹豫该进该退。方白帝的卧房就在正堂后不远,铁还三恐惊醒了他,绕道向东,掠过三处庄丁的值夜房,忽见远处一座平房门口高悬两盏白纸灯笼,照得门前一地惨白,在夜色中分外刺目。
如此醒目地挑起灯笼来,无疑是个圈套,不过就算是鱼钩,其上也当有饵。“就是这里了。”铁还三想,扯起面巾来遮住脸庞,隐身在树丛中,向那平房后面绕去。四周依旧是一片安静,屋内庄丁打哈欠的声音清晰可闻,另有一人呼吸轻细,微作呻吟,分明是受了伤,每过一会儿就会艰难地挪动身子,蹭得床铺吱呀一响。
正是最深的黑夜,露水凝在发梢上,也觉沉重,满目树荫更显浓郁,实在无从分辨人影。铁还三等了一会儿,不见四周有什么动静,正要设法闯进那屋里,忽听树枝里沙沙的声响更大了些。铁还三陡然打起精神,仰起脸看去,指望找到段行洲,却见林中猛窜出一只巨鸟仿佛的人影来。
这人身材中等,腰中悬剑,看来消瘦,只是后背稍有些佝偻,从树林中跃出时双臂展成翅状,身法凝练,显得开阔而有气度,他在空中一滞之间,忽又拔身而起,落在不远处的树梢之上,那树梢摇动之际又为之蓄力,令他再度涌身,已从铁还三藏身的阴影上掠过,直扑到房顶上。只见他落下时右腿一蜷一伸,在瓦上一顿足,那房顶便在一片沉寂中轰然倒塌,那人便倏地落入屋中去了。
屋内人一片惊呼,听得嗤嗤两声金风,有人扑通摔倒在地,那人便一脚踹开门,从屋内跃出。铁还三忙站起身来,只见那人臂下挟了一人,飘身进了树林,向北而去。
——难道真是刑部捕快来救人?
铁还三一时有些混淆,没有机会犹豫,便向下追去,想看个究竟。
那人身法甚快,几个飘摇,便直逼白帝城北面吊桥,可惜臂下负重,毕竟比不得铁还三轻身追来。铁还三愈追愈近,已能看清那人面巾在脑后系的结,箍在花白他的头发上,看来年纪不小。眼看吊桥在望,这本是白帝城要冲之道,通常都有人把守,铁还三以为必有人阻截那老者,正在犹豫要不要冒被人识破身份的危险继续追去,不料左右一看,竟没有半个庄丁的影子。那老者大大方方出了城门,已经上了桥头,深涧里的夜风吹来,拂得吊桥悠悠摆动。
吊桥上绝无藏身之地,铁还三不愿被那老者发现行踪,隐身在城门内,打算看那老者过了桥再尾随下去。那老者却突然转过身来,手臂挥了一挥。
暗器的恶风掩盖在夜风里,等扑到铁还三眉梢时,才在他耳边发出一声尖啸。铁还三双指一探,“叮”地挟到了一枚乌黑的三刃叉,在他指间散发着腥然的香气。
原来是喂了剧毒的暗器——铁还三不由大怒。既然行踪已经暴露,他再无顾忌,将三刃叉反掷出去,从城门中一跃而出。三刃叉去势飚急,那老者如临大敌,跃升而起,单足踏上吊桥铁索,又窜升四五尺,躲了开去。铁还三的软剑前几日被阿傩绞断,现今并未携带兵刃,只得欺身而入,出指截他膝外足三里大穴。那老者蜷起双腿,凌空翻了个跟斗,落在铁还三身后。铁还三未等他身子落定,反身踢他小腹。那老者侧身躲去,从腰中抽出剑来便刺铁还三足背。
铁还三横身在空中一滚,折了折腰,避开剑锋,落在铁索之上,伸出右臂,向那老者眉心方向指了一指,竟带出一道刺耳的风声来。那老者一惊之下立起剑来横在眉前,突觉剑身一震,“嗡”然在深涧中激出一阵回响。那老者后退一步,弃了臂下所挟受伤之人,双手持剑扎住步伐。铁还三冷笑一声,从铁索上飘身而下,出指再取老者前胸。那老者一剑斜削铁还三双指,剑锋森然戾气侵人骨髓,原来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铁还三倏然缩回手来,也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