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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她在那儿一切都能顺利。有时他亦问自己,这般做究竟是对抑或错?将她掳出来,无非是不想她成为皇帝的附属,想要她独为自己所有,可是她将她藏在荒乡僻壤,那样她就幸福了么?
她或者只觉得越来越悲哀呢?想到她说,“我觉得地府最安全,你杀了我,好吗?”心就忍不住惊跳。她不会做傻事的。对吧?对吗?
他其实,毫无把握。
心里好艰涩。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原来忠与爱情,亦然。
他深长地,叹了口气。
染晓霜一路都很警觉。摆在眼前的事,她反而不去担心了,进宫就进宫,该面对什么就面对什么……最坏最坏的打算,也不过于一死。只是,从前死她可以没有牵挂,可是现在。
她轻轻地抚着肚子。
车子摇晃,她忽然觉得反胃,喉咙苦涩,她呕了一口,却是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染晓霜抚着胸口,吞咽分泌得越来越多的唾液。唾液越多只能代表她现在越想呕吐。
这是害喜的反应,她知道。紧咬着红唇,她不知道若是自己有身孕的事被耶律沅发现,会如何?她感觉他应当不是为了真正想纳她为妃寻找而来。可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又是什么值得他这样辛苦地寻找?从上京到这儿,是个不近的距离啊。
车子忽然停下,一名侍卫的声音自外面响起:“染姑娘,天色已晚,请下车住店。”
染晓霜掀开帘子走了下去。耶律沅站在不远处,他换过了衣裳,穿得与侍卫无异,然就算他这般打扮,仍掩不了王者的贵气。他笑吟吟朝晓霜走来,“咱们这般赶路,你是否觉得累?”
晓霜摇了摇头。他微笑,“如此便好。我还怕你累着了。”
染晓霜发现他不再用“朕”。想必是因为要对人保密身份。皇帝微服出访,竟是为了她,这让染晓霜觉得更加古怪。她绝不相信自己有这等大的魅力。一定有什么是她所不知道的……
这个“不知道”才是让耶律沅在她还是染晓霜的时候四处寻找她,在她成了被劫的和亲郡主之后,还亲自微服出来寻找。
这个“不知道”让染晓霜感到紧张。会是关于什么的?耶律赦吗……
但愿耶律沅不要安置人手在那竹屋子里等着耶律赦。虽然她知道,耶律赦不会再亲自去。至少短期之内不会有可能。如果皇帝知道是耶律赦劫走的她,会怎样?她不敢相信呵……她害怕耶律赦会因为这个原因而受到责罚乃至免职。那样的话,不单是她,耶律赦也要怨恨一辈子。
她苦笑一声。有时她真的觉得自己不吉……古人说红颜祸水,也许并非没有道理。她养在深闺的时候世界平静无波,然而自从出了染家,她还有过过几天安宁的日子?
尽管是在路上的客栈,物资贫乏,能做出眼下这一桌子菜已经了不起,但染晓霜提起不起任何食欲。耶律沅这个九五至尊倒得畅快,染晓霜看着闷蒸鱼,却忍不住反胃。她只能拿了两个窝窝头,说自己有所不适,希望先回屋歇着。
耶律沅允了。染晓霜穿过院子的时候,忍不住吐了一轮。
她浑然不知耶律沅正在远处透过窗子看着她。见她吐得面无人色,眉头紧皱了起来。那双幽深的眸子,有不可察觉的愤怒。
染晓霜回房间勉强啃几口窝窝头,将肚子裹饱便躺下来睡觉。看清许多事情之后,反而连思想包袱地都放下,睡前不再乱想,整夜好眠。一直到有人敲门她方才醒来。此时,天色尚早,前来敲门的侍卫说:“打扰郡主休息了。只是我们要赶回上京,请郡主耽怠。”
染晓霜洗漱完,勉强吃了几口饭便出发了。耶律沅没有和她说话,似乎有自己的事情正在烦恼。染晓霜自然不会特意去打扰他。时光飞转,十几日后他们进了上京。染晓霜再淡定,到此时也开始忐忑了。想得霍达是一回事,真正要面对又是另一回事。她抚着胸口,深深呼吸。她安慰自己: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咬牙忍受下来。她要想办法走,她要保护她与耶律赦的骨血。
马车在摇摇晃晃中,终于还是驶进了皇宫的城门。染晓霜心跳剧烈,耳边只听到怦怦怦,胸部剧烈起伏,马车内的空气仿佛变得稀薄,让她快要不能呼吸。
终于,马车停了。
在良久的沉默后,外面响起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请郡主下车。”
晓霜想,应当是辽国的内侍吧?染晓霜掀了帘子,外头站着几个内侍,几个宫女。见她探头出来,两个宫女忙一左一右牵着她的手让她下车。晓霜着地便不动声色抽回手,为首的那个内侍笑道:“郡主这一路辛苦了!随咱家来。”
染晓霜一面跟着走,一面偷偷打量辽国的皇宫。这是她第一次进宫。辽国的建筑方方正正,肃穆严峻,皇宫里的院子长廊,更有民族气息,长廊上铺着暗红色羊毛地毯,柔软舒适。晓霜看了看旁边的宫女。两个女孩儿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年龄,都有几分姿色,看起来温柔沉静而大方。
皇宫这样的地方,外表是最容易骗人的。晓霜深明其中的道理。但是在这个孤立无援的地方,她必须要获得一些人的信任。在这里想要逃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也许自己和腹中的胎儿,都是福薄的人……
他们停在一处院子前。晓霜看了看院门,并没有任何牌匾或是可以显示它院名的东西,内侍介绍道:“郡主且就屈住在这儿,等皇上择日给您另赐宫殿。流香,郡主长途跋涉辛苦了,你们好好侍候着。那,郡主,咱就先退下了。”
晓霜微笑点了点头。再不喜欢都好,她必须要挤出笑容。在说不出奉承的语言的时候,笑是最好的替代品。她曾经听表姐说过,宫里的除了妃嫔有权利,其实那些大的太监宫女的权利也不小,如果不讨好这些人,有时候一些莫须有的罪名都会扣到自己头来上。都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晓霜明白自己在这里,少不得还在倚仗他们,少不得必须要多得礼数。
那太监领着几个小内侍走了,只留下四个宫女。其中一个穿粉红色春衫,鹅蛋脸儿,长相端庄秀丽,她往前迈一步,“奴婢是流香。郡主请随奴婢来。”
晓霜笑笑,“多谢。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奴婢,日后我在这儿,还得仰望你们多多照顾。”
流香亦回以一笑,“郡主言重了。”
晓霜进了这个院落的主屋,所有物事一应俱全。旁边架一个美人榻,中间雕花大床带有垂下来的流苏帐,颇具中原特色。
流香下面几个小宫女不久抬来一个大浴桶,往里面加了热水牛奶与花瓣,“郡主长途劳累,请净身沐浴再歇一歇。”
他们服侍染晓霜脱衣洗澡。原来在当大小姐的时候,底下丫鬟都这么侍候她来着,可是阔别一年多,竟然觉得很不习惯。但她既然是“郡主”,少不得要演到底。不知道她为假郡主的人,只怕在皇宫里不多,或许郡主这个身份还能庇佑她少许。她泡水暖暖的水中,整个身子仿佛都松了,她闭上眼睛,舒服地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