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楠文学网

第12章（第1页）

>

她没有伸手去拭，也没有将那只被他避开的手缩回来；她只是在那里保持着想要碰触他的那个姿态，但那只举在半空的纤纤素手却剧烈地颤抖了。

「我，我是谁？」她噙着眼泪低声重复他的问题，「你问我，我究竟是谁？！」她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一点，止不住的颤抖伤心流露在那一声心碎的问句里。「你问我，我究竟想要在你身上得到什么……」她微低下了那美丽高雅的容颜，颊边的一颗泪珠终于滚落前襟。

「你以为我是妖孽，是不是？在你眼里，我难道永远都只能做个祸国殃民、误你大业的妖孽吗？」她伤心地低声自语，感觉胸腔里那颗充满了爱与期待的心，犹如一千年前他们的初次相遇那样，一片、一片的碎裂，零落成泥。

「我等了你那么的久，我承受了无数苦楚，只为求一个与你重遇的机会……」她心碎地自言自语道，语调轻似无声。「我真傻呵，我竟然那么执着地相信，当重逢的一刻来临时，你是会认出我的；无论茫茫人海有多么广阔，你会认得我的……可是我错了，我太相信自己的期望了……可是我只有这唯一的一个机会，倘若你不能认出我，我们以后永生、永世，都将无法再相逢了……」

她的泪珠一滴接一滴地滑落双颊，但她哭不出声来；肩头的伤隐隐作痛，但她浑然未觉。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彦士……你错过了这唯一的一次机会，而我，再也无法给你另外的一次机会了。」

十六

呵，这是她上穷碧落下黄泉，好不容易才求得的一个重遇的机会；为了这次机会，她忍耐了五百年的火焚、与五百年的冰冻之苦呵！

他们，本来是无缘再聚的一段错牵的姻缘。她为他虚掷了一生的时光，才发现原本应该注定的，是他与那个卞解忧的鸳盟；但不知为何，那姻缘错牵到了她的身上，因此她付出了憔悴半生的代价。

可是她不放弃，她不屈不挠地想要再寻求来世的一次重遇，纵使他喝过了二十回的孟婆汤，已经完全没有可能会记得她一星半点；她仍是努力着，苦苦追寻着一线希望。

终于，她获得了那么微小的一个机会，只要他认得出她，在重遇的时候认得出来，她就可以不枉那火焚或冰冻之苦，在这一生跨越那权斗和社稷的界限，往后的半生都能握着他的手——

可是，他竟然问她究竟是谁！他竟然躲开了她的碰触，他根本不记得她，根本不认得她了！她想狂笑，笑这荒谬的命运；她也想狂歌当哭，哭这一次错牵的姻缘，却耗去了她生生世世的爱与幸福。她脑袋里轰轰响着，仿佛那烈火灼身般地燥热难当；但她的心却一直向下沉去，沉去……恍若那冷入骨髓的坚冰，冻结她指尖的那一瞬彻骨的冰冷，好似连心也寒彻呵——

突然，她好似下了最后的决心那般，凛然无惧地彻底拋开了一切，抬起头直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没错，我是说了谎，我原来的名字，不叫韩轻舞，而叫……」她突如其来地粲然一笑，那笑容如锐利的剑，陡然划开了他的心。

「司、马、回、雪。」她一字一字地将这个久远以前的名字吐出唇间，脸上带着一个心碎的、有丝恶意般的，心灰意冷般的笑容。「你需要知道是哪几个字吗？好，我可以再解说得详尽一点。司马，就是那个『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的司马；回雪，是出自『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

他突然接口，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她怔然，一愣之下才撇开头，淡淡一笑。「原来你也知道这典故，那么我真是白解说了。」她掉头不看他，用未受伤的右手撑着那堆杂物和麻袋，颤巍巍地站起来，还摇晃了一下才站稳。

「你……你做什么！」那一下摇晃，吓得赵夕雍脱口而出地咆吼道，却发觉她再也不看向他了；她只是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服，随手提起旁边的一柄刃上还带着血迹的长剑。

「你去哪里？！」赵夕雍这下真的吃惊万分了，厉声喝止她，并一个箭步跃到她身前挡住她的去路。

韩轻舞还是没有看向他，只是淡淡说道：「去把那些鞑子们都结果了，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大宋的覆亡，也许在那之前就会有人给我当胸一剑，了结我这一世的痛苦，让我有机会回到地府，重新选择一遍……」

说着，她居然还抬起脸来，对他灿烂一笑，那笑容明朗如日、嫣然如花，映衬着她眼眸里的一丝凄绝的哀痛，竟使得她的容颜是如此绝艳不可逼视。

「你说，来生，我是要做个安安分分养在深闺里的官家千金，还是做个随意不羁行走江湖的侠女呢？」她轻笑戏谑道，看着他脸上气得青一阵白一阵，她却完全无动于衷。

「又或者，我为什么一定要做人呢？做人，实在是太痛苦了……」

她垂下了眼睑，轻轻地一声悠长的叹息。随即她又扬头笑看他，语气转为轻盈。「你说，我就做只可爱而敏锐的猫儿，可好？最好是养尊处优，身为官家太太小姐们的宠物，这样就会有很多人爱我、护我、珍惜我……」

「司马回雪！你闭嘴！」赵夕雍气极地脱口咆哮，但那一声却使得两人登时陷入一片目瞪口呆的惊愕沉默里。他张口结舌地愣在原地，说不出半个字；她的脸上则是瞬间掠过一丝愕然不解的哀伤痛楚，但随即平静下来，转为云淡风轻的神色。

「赵夕雍，这名字……或者，和『韩轻舞』这名字一样，于你来说，不都是个陌生人吗？」她轻嗤，轻描淡写地一笑，提着那柄长剑，继续向外走去。虽然是听似讽刺的语气，她却说得很心平气和。

「我们还是出去……去挽救你家族的江山社稷吧。然后……」她长长一叹，眼里失去了先前闪烁跳动的光彩。「也许，这已牵绊了我一千年的漫长等待……就可以结束了。」

十七

一转出那道狭径，迈上甲板，扑面的风势，就挟带着雨气，一涌而至。

韩轻舞掠了掠自己散乱的鬓发，仰首向天。

风，仍是在刮着。

而雨，此时却忽然倾盆而下。

阴暗晦冥的天色呵……

暮色四合里，血腥的气息也搀杂在雨中，向他们两个兜头袭来。顿时，淋了他们一身都是湿。

赵夕雍不觉往前跨了两步，站在韩轻舞身后。他高大的身躯，有意无意间，竟然替她挡住了背后袭来的狂风。她意外地回首，看到他凛冽的面容，心中不禁一痛。

「你，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她轻声低语，模模糊糊地想着那许久之前的一幕。如今，竟也是暴雨雷霆，狂风大作……多熟悉的情景呵！

「人的力量，多渺小呵……」她轻轻一叹，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纤细的指节用力得泛白了。「竟然，争不过天命的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