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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修冷若冰霜的脸色一点点和缓,尽管他父亲怎么以一介商人的身份封为关内侯,在元家没有人不知道,可是再听多少遍也不会对这不感兴趣。
颜彬读的一头雾水,不知道这算什么谕旨,仔细看后面还有一行小字,赶快接着读:苑史理宗本纪关内侯传。
这话更像落款,还是没说到底要干什么,颜彬拿着手谕前后仔细的找,实在是再没有一个字了,于是他只好道:恩这个,宣毕,关内侯接谕。^
他也不指望得到回应,只想赶紧回去,谁知耳边响起元修平静的声音:颜彬,我家祖籍是扈州,不是巴州,你读错字了。
他伸手过来把手谕接过去,这等平述事实,不带个人感情的口吻一听就可知是写史书常用的春秋笔法,没想到父亲已经记入大苑史书,史书对父亲的评价不坏,无论成败,他元家毕竟在大苑的青史上留下了一笔。
当天下午,颜彬再过来宣谕旨已经不那么紧张了,他展开手谕,道:公主手谕,元修拜听。元修嘴唇动了动,没出声,颜彬读起来,中气明显比上午的时候足。
关内侯元修,出身扈州庶民,八岁随父迁居关中,因其父曾目睹荆南将军徐继率兵杀伐,爱其雄姿,故令修弃商从武。修聪颖,年二十而学成,率自家五万精骑纵横关内。泰安二十三年,苑北大灾,民不聊生,左丞相杨予筹谋逆,宁国公宁晏除之,却以自身代,修以私利从敌。宁晏,世代簪缨,至晏已袭国公之位五世矣。宁氏一门,共出九后,哲、理、景三朝以来,权倾朝野,无上恩荣。晏不思报国,反行大逆之举,实千古恶徒,兵部尚书、内侍总管、京都都尉、关内侯从敌,尤以关内侯最甚,率兵困上于渝州,围城五日,将士死伤无数,为一己私利罔顾民生社稷,关内侯,亦国贼也。
读到这里,颜彬已经知道不好,但是职责在身,只好战战兢兢读下落款:苑史景帝本纪关内侯传。
话音未落,被囚禁几日也保持风度的元修双目通红,恶狠狠的扑上来,精铁牢门被他撞得咣咣作响,颜彬后退几步,匆匆忙忙完成最后一句话:宣毕,关内侯接谕旨。
随即扔下手谕飞身而逃,身后元修尽力咆哮着:那是我,不是爹爹!让史官写清楚,凭什么关内侯为国贼,写清楚!是关内侯元修!元修!
第二日上午颜彬又来宣读手谕,说的是元修最引以为傲的一件事:定远军坐镇云中二十余年,边关安定,流匪不敢行事,尽迁关中,关内侯元承茂至关中后,倾家武装五万兵士,令其子修北上征讨悍匪,朔河一役,修奇袭敌后,一人即杀敌三十余,朔、羯二州遂平,上旨,更羯州为捷州,关内侯至此名扬大苑,百姓称善。
后面跟着还是苑史景帝本纪关内侯传。
下午又来,说的却是元修兵败渝州的倒霉样子。如此一连七日,上午将关内侯夸奖一番,下午即刻贬低一次,夸奖的时候还指名道姓说清楚是哪一任关内侯,贬低的时候则不提姓名,只说关内侯三个字,什么国贼、逆臣、祸国、殃民越说越难听
最后全无例外,来个苑史关内侯传,表示史书上已经这么写了。
要是骂自己,元修也还能勉强忍得下,偏生这史书用词暧昧,不仔细读都会怀疑成元承茂,元修世袭了关内侯的封号,连累他的父亲受了无数诟骂,虽然元修也知道一个关内侯恐怕不会在苑史上占据这么多篇幅,后世读史书的人不见得对关内侯几岁上晚上睡觉还尿床感兴趣,这些多半是气他用的。
但是即便只有一分写在史书上,他也没有脸面面对自己的先父,偏生他对此毫无办法,元修觉得如同吞下一肚子火炭,整个人都要被这焦急愤懑的怒火涨的爆炸开来,前面胸有成竹的潇洒样子早不复存在,他现在更像一个咆哮的野兽,囚禁他的牢房石头墙上血迹斑斑,都是他用拳头砸出来的印子。
第一日来宣读谕令之前,颜彬曾回去复令。青瞳没有见他,只是说什么时候该复令,到时候他自然会知道。如今七日过去,颜彬带着由平静到愤怒到疯狂到咒骂到威胁,最后又恢复平静的元修,终于明白了到该复令的时候自然会知道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些本应该由景帝圣旨发出,只是景帝当日匆忙逃亡,玉玺还留在京都宁晏手中,他无法颁布能让史书承认的旨意,连日征兵都是用的王敢兵马司关防,比较起来还是青瞳的玉印更有分量一点。
乍见元修,青瞳也微微吃了一惊,元修已经换过衣衫,手上也上了伤药,并且在她的特许下,没有佩戴任何刑具,一身精细刺绣的白衫和头上白玉簪也是仔细挑选的上等货,相貌不俗的元修穿上这些本应该玉树临风,然而此刻他就像一个蜡做的假人一样,一点生气都没有,青瞳也没想到萧瑟以前随口出的主意对他打击这么大。
她们对视一会,元修终于开口:我认输了,你别叫史书诋毁我的父亲,我已经留下书信,待我死后,保证关内军即刻解散,不会报复。说罢单膝跪下,青瞳过去相扶,道:关内侯请起,事情远不止此。(^
刚刚到他身边,元修诡异的一笑,再抬头时只见他手一扬,一抹精光忽闪一下便向青瞳颈中划去。
这把短小的软剑剑身极细,缝在元修的靴子上就像海水花纹一样,是他的秘密武器,青瞳身后有武功高强的任平生守着,不怕他借机行刺,何况衣服还是现给他找的,元修没机会做什么手脚,所以也没有叫人仔细搜身。
屋内屋外的侍卫一起大哗,大喝着冲向他,元修心存死志,借着跪下已经用手指将软刃抽出,任平生在青瞳身后一拉她衣衫,青瞳被扯的后退一步,再看元修手中软剑狠狠的冲他自己心口刺下,原来他刺青瞳只是虚晃,刺自己才是目的。
只听夺的一声利刃入肉的钝响,却并没有感到疼痛,元修惊讶抬头,见一只苍白的手将他的软刃赤手握住,青瞳身子已经被任平生拉的后退了一步,此刻尽力前扑才够着他的剑锋,要不是鲜红的血正从手剑交接的地方一串串淌出来,她的姿势真有些可笑。
那一瞬间元修的神情就让青瞳觉得不对,她只是来不及说话,只好尽力伸手一抓,好在及时抓住了。元修用力回夺,青瞳右手一串串渗出的血珠登时变成一股股的,手中的鹰浸了鲜血,更加红的夺目。元修大惊,手底下发软,用不出力气,只是喝道:你做什么放手!
青瞳剧烈的喘着气,勉强冲他一笑道:别担心,我这只手受过重伤,不大能觉出疼来,你先放下剑,我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