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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青玄无可奈何在旁边看着他。
外人都只道长沙王府两位世子为争储君之位斗的你死我活,又有谁知道全不是那么回事呢?海寒世子说什么也不能让文鳐在储君之位上坐稳,为的却不是自己想要当皇帝。
海寒握紧拳,低头想了许久,突然道,“我现在立刻去天牢。”
上官青玄蹙眉,“世子爷……”
海寒抬起头,眼中光芒大盛,“上官,今夜我还未及赶回来。”
上官青玄一怔,立刻明白了,“是,世子爷要到明日午后才赶回长津,今夜天牢即使发生什么,世子爷也全不知情。”
海寒决心已定,立刻动手更衣。
上官青玄自去安排接应人手。夜闯天牢,劫掠囚犯,这是大罪,可是上官青玄自到世子府来那一日便知,天大地大,比不上那人在世子爷心目中的地位,为他,世子爷说不得,什么也做得出来。
海寒并不去管上官青玄在做什么,只进房去换了暗色衣衫,藏了兵器,悄悄出门,跳上房顶向外掠去。街巷中远远传来梆子响,此刻丑时将近,正是夜浓更深的时候,海寒在人家屋顶上抄捷径向天牢而去,离着还有里许,忽然觉得不对。
按理说此时合该夜深人静,天牢方向却是灯火通明,门外守着数十名侍卫,还停着两乘轿子。海寒隐在暗处细看,吃了一惊,那两乘轿子,一乘是官轿,另一乘却极眼熟,缎帘精绣,旁边还立着青衣小帽的家人,竟然是自己母亲笑荷夫人的轿子。海寒知道里面必定有事,但凝眉思索半晌,不得要领,又惦记着天牢里的文鳐,咬咬牙,绕到高墙侧面,觑个空隙,飞身进了天牢。
天牢里守卫都不得睡,打着呵欠来回走动,海寒小心翼翼向前行进,走到深牢房顶时,背后已经出了一层细汗,刚刚在瓦顶伏下,便听到女子细细的啜泣声,正是笑荷夫人。海寒实在诧异,轻轻掀起一片瓦向下看,见空空屋子里只有自己母亲站在当地,时不时用帕子拭一下面颊。这屋子海寒却认得,正是深牢外间,这边的牢号羁押的多是犯了事的国戚大臣。笑荷夫人向里面迈一步,又退回来两步,似乎想进去又不敢,海寒听她低声自语,努力去听,却是“……文鳐……可怜的孩子……姨姨救不了你……等你去了……一定带你回家……从此再不吃苦……”
这话听进海寒耳朵里,他脑袋不由“嗡”的一声。
难道说……
海寒刚要往下跳,忽听里面一阵足音遝遝,出来一个人。海寒定睛看去,心里愈加凉意上涌,那人正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笑荷见他出来,忙迎上去,“陈公公。”
大太监“嗯”一声,不咸不淡道,“夫人也忒是心善了。”
笑荷哽咽几声,道,“再怎么说,他也是王爷的骨肉,王爷临去前,笑荷允了他要好好看顾……”
那大太监脸皮抖动几下,谁不知道这些贵族家里头的底细,说是看顾,不过是惦记着他与自己儿子相争,此刻听说他被赐死,不眼见着怎么能放心呢?还假模假样,向圣上请求留个全尸以向故去的长沙王有个交待,哼,心里不定如何高兴呢?
想是这么想,这大太监却也不会明着说,只皮笑肉不笑地道,“夫人真是贤德,既如此老奴此间事已毕,剩下的就烦劳夫人了。”
笑荷夫人又落了两滴眼泪,送他出去,急急忙忙返身向牢内走。牢号深处,木栏应手而开,笑荷夫人看见草榻上仰躺着的人,不由低低喘了一下,飞奔过去。
文鳐只穿着白色单衣,黑发披覆,双眼紧闭,面如白纸。笑荷夫人刚刚低下身去,便听见身后有人道,“他怎么了?”声音便如被冰锋划过般。笑荷夫人打个寒战,猛然转过身,大吃一惊,“寒儿?”
海寒面色雪白,眼中犹如冒出火来,低声又问,“他怎么了?”眼睛却死死盯着文鳐。
笑荷夫人嘴唇张一张,却没说出话来。
海寒慢慢走近,伸手去摸文鳐面颊,低声唤,“鳐儿?哥哥不再气你了,你别闹了,快起来吧。”
笑荷夫人眼泪掉下来,“寒儿,你节哀吧,文鳐他……已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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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中一烛如豆,摇曳不停,文鳐露在外面的皮肤白里发青,一脸死气,看着十分糁人。海寒怔怔看着,颈上青筋突突跳动,身子一倾,“扑”地一口血咳出来。
笑荷夫人被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一时无语,此刻见他吐血,惊跳起来扶住他,叫道,“寒儿!寒儿?”
海寒两眼发直,恨意上涌,手慢慢扶上腰间的剑柄,猛然推开笑荷便往外走。笑荷夫人一把扯住他,“寒儿,你不能去。”海寒力大,笑荷夫人竟被他拽倒在地,拖着走了两步。海寒低头瞧他,两眼发红,声音都颤了,“娘……”
笑荷哭出来,“我晓得,寒儿,我晓得,可你不能现在去啊……我晓得鳐儿没了,你心也死了,娘明白,也不阻你,若有什么事,娘跟你们一起去也就是了,可若真有什么事,且不说鳐儿的尸身,你……难道你不想跟鳐儿在一起吗?”
海寒脚下一顿。
笑荷抓着他衣服站起来,揪住他衣衫,一字一句轻声道,“那皇帝要的便是身体康健,长命百岁,他这样害死咱们鳐儿,一刀杀了他倒是痛快,可是这样就能解你心头之恨么?”
进宫去一刀杀了皇帝,自然是报了仇了,可是且别说皇帝一死,天下大乱,就算自己的命,娘的命,也都可能便送掉了,死便死了,可死了以后呢?海寒一动不动。他的性子,原本就深沉冷静,刚才是一股气血上涌,此时被笑荷夫人一拖延,神智渐渐回来,一张脸也冷下来。娘说的对,怎可如此轻易,一刀就杀了那狗皇帝。然而他毕竟还是疏漏了,自己的娘笑荷夫人一向不问世事,脾性也特别随和温良,此时怎会生出这样的想法,连一刀杀了都还觉得不过瘾?
海寒一声不吭,视线落回到文鳐身上,半晌,慢慢走上前去,伸手想去摸他面颊,离了寸许,却又顿住,蓦然回身,沈声道,“娘,外头尚不知我回来,这里……便交给你了……带他回家罢。”话音未落,人已在牢门外。
笑荷夫人眼看着他身影消失,轻轻叹了口气,自语道,“寒儿,莫怪娘利用你,可你惹恼了那个人,若非如此,又怎么能救得你性命。”
圣德十七年冬,因帝宝命流被改,惊了圣驾,皇帝龙体不适,震怒之余下旨毒杀了长沙王二世子。然而皇帝的病却始终缠绵不去,临近年关之际,愈加之重。圣德帝徒有三宫六院,妃嫔成群,却没生下一个皇子,储君只有在众秋氏皇族中挑选,他最宠信的便是长沙王长子海寒,大家也都以为下一位帝君必是海寒无疑了,然而圣德帝却忽然颁下旨意,册封南阳王世子为储君,这位小世子本来住在海寒府中,接受教导,圣旨一下,便搬进了宫中。圣德帝又传旨,长沙王大世子海寒袭长沙王爵位,再拜大辅政,仍然担任教导之职,待储君即位为帝,辅佐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