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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起来,“且不必惊动陛下。楼大人,请坐。”
他就在桌边坐下了。
楼景疏曾是我最信任的人,他奉旨出征,我在宫中多有忧虑;战事不利,又担心皇帝借此为难他。如今回想起来,这份信任感,并不是因为他是我的“表兄”,是早在久远之前,便已经深植在我脑海中的——他曾是我的同袍而已。此刻心中千言万语,我竟一时间难以开口。
我摸了摸昏昏沉沉的脑袋,“我睡了多久?”
“足足五日了。”
“五日……”我喃喃道,“难怪我做了这么多梦。”
楼景疏是聪明人,就如同在九鹿寺,他能劝说我回转心意一般,他并未再追问别的,只说,“皇后既然都想起来,你想怎么做?”
“你会告诉陆亦衍么?”我轻声问。
他亦不置可否,“皇后想要陛下知道么?”
滴水不漏。
难怪我在当皇后的时候,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我忍不住笑了,“表兄,我想要你一句实话,我还能活多久?”
楼景疏眼中神色一凛。
“你不必瞒我。”我淡声说,“我既然都想起来了,自然知道醍醐洞的前因后果。”
所谓醍醐洞,的确能令人回忆起前尘往事。醍醐洞的缘起,是我爹告诉我们的。而在那个故事里,拼命想要回忆的人最终的确如愿以偿。可没多久,便毫无征兆地死去了。推究起来,无非是在洞中无法抵挡诱惑,喝了水而已。
我想自己的结局,大约也是如此。
楼景疏终究还是答我,“皇后的脉象极为紊乱,陛下说在洞中你喝过水,我不知两者是否有关联。”他顿了顿,“但若是无法将脉息调匀,短则半月,长则三月,身体怕是无法支撑。”
一块大石头落地,我倒也不如何难过,只是点了点头。
楼景疏又道,“皇后,但这是传言……或许再过数日,脉息自能调匀。”
我微微笑了笑,“我的身子,自己自然知道。陛下身上的毒可解了?”
“陛下已无大碍。”
我微微松口气,“这些年,陛下可曾纠结过,让我恢复记忆?”
楼景疏迟疑片刻,“陛下从不曾对我说起过这个。”他顿了顿,“出入醍醐洞,终究还是危险至极。陛下有顾虑,也不无道理……”
“无论我将来是生是死,我想请楼大人帮我这个忙。”
他怔了怔,“请说。”
“其实不必说第二遍了,上次我们见面,我曾提过。”我轻声说,“大人应当还记得。”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楼景疏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是”。
楼景疏起身,悄悄退开,到了门口,却又止住了脚步,“你后悔么?会怨恨陛下么?”
我有些茫然,只好淡淡笑了笑,“好像一觉醒来,错过了许许多多的事情。突然就到了这一刻。”
都说人死过一次,想法便会大相径庭。
我死过了两次,好像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我等楼景疏走了,起身用了些吃的,又换了衣裳,随手挽了发髻,出门去找陆亦衍。
恰遇他麾下的将军们从书房鱼贯而出,我便闪身在墙后,静静等了一会儿。
前院没了动静,我正要走过去,恰好与他迎面遇见。
陆亦衍一身黑色战甲,腰间配剑,依然是当年在嘉安关下的少年将军,眉宇间英气未失。同我久远的记忆,重重叠叠地合在了一起。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在这五年之间,成了从不显露喜怒的的少年帝王呢?
这五年时间,光是为了猜测他的心思,就费了我多少心血?
我站在原地未动,他却已上前了一步,狠狠将我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