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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说去,皇帝倒真是那孤家寡人一个,没个心疼他的人。
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懂朝政,可她会观察皇帝的言行。这盘棋从半年前开始下子,如今已经开始收盘,皇帝身边的人就如那些棋子,一个个被他算在了盘中,也许,等到棋局终了,也就是物是人非之时。
“是药三分毒。这方子顶多再服用两日,两日之后就算是玉皇大帝也必须停药,余下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顾双弦捏着白子一下下敲在棋盘上,不言不语。龚夫人每次见得他这般模样就知晓这番话又是白说,心下恨恨:“你还真的准备让皇后做寡妇?也不知道这皇宫里的寡妇比民间的好得了多少。别的不说,夫君病势,寡妇被娘家人逼着嫁人的事儿也不是没有。你那皇后端的是花容月貌,别说男子,女子瞧了也都嫉妒,就算她待人疏离,也抵挡不住豺狼和有心人们的窥视和算计。寡妇独子,被人欺负了也没处哭去。”
顾双弦抿唇笑笑,想要说什么,又摇了摇头。不多时,梁公公快步如飞的躬身进来,见了皇帝点头,凑过来轻声道:“皇后娘娘……出宫了。”
静,烛火燃烧着飞尘落地可闻。
顾双弦将那白子掐在了掌心,暗哑地问:“当真?”
梁公公垂首,不去看皇帝的面容。顾双弦撑开了眼眸,僵着背脊,似乎等着一口气直达内腹,冲散方才听到的话语。半响,叹息中带委屈:“她,真的走了。”
“是。”的声音在空荡的宫殿中回响,久久不散。
出得殿门,龚夫人随在梁公公身后:“皇后娘娘是跟谁出的宫?”梁公公望她一眼,不忍道明,转首再看向窗台。入昼的宫殿被黑压压的暗夜包围着,再多的明火也照耀不了这一方天地。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龚夫人想起那盘棋,正巧看到窗帘中倒映着的皇帝动作,那许久不曾落下的白子终于落在了棋盘上。
“这一切,兴许都是皇上他的授意。”像是辩白,又像是印证,偏生尾音中还残留着无力。
那一夜,大雁朝的皇帝如半年中多少个日夜一样,疲惫的靠在了窗前榻上昏睡了过去。那半扇窗的远处,正巧是皇后凤弦宫的飞檐,更远则是冷宫那黝暗的枯树枝桠。作者有话要说:谁能告诉我,JJ回复评论的小菊花啥时候好?我都没法回复留言啊,捶桌子……
正文完
烈日再一次累死累活爬上宫墙屋檐之时,匍匐了一夜的帝王再一次强撑着爬了起来。眉间的痛苦还没从昨夜清醒,眼神却已经犀利的扫视过了宫殿。除了梁公公,再无他人。
“陛下,太子已经候在外殿了。”
顾双弦由着他伺候着洗漱完毕,隔着帷幔,只看见不远处象牙镂空梳妆台上那些熟悉的摆设。九尾凤凰鎏金玛瑙发冠,千丝柳金步摇,八宝葫芦金耳坠,一件件都是夏令姝喜爱的发饰。曾经多少次,他看着她端坐在桃李满枝梳妆镜前细细装扮,偶尔见得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就忍不住过来亲手替他戴上龙冠,理好丝绦,打趣道:“皇上可要臣妾伺候用膳?”
咋一眨眼,御桌边哪里还有那女子的身影,只有看着色香俱全实则清淡无味的膳食一样样摆放在上面。
晨风从敞开的窗棂飘拂,无端的让他打了个冷颤。他看着已经迈步进来的太子,道:“还未用膳。”指了指下首第一位,“坐吧。”
顾钦天这些日子频逢巨变,整个人已经褪去了少年人特有的跳脱,在靛蓝银线的袍服下越发显得沉稳,一举一动堪称天家典范。这样的太子虽然已经达到了顾双弦的期望,可每当看着顾钦天沉默有度的应对他之时,他又无端的生出一些心酸。
顾双弦是在众多皇子中奋力挣扎才坐稳了太子之位,皇宫里的阴私,皇子们的无奈他都深有体会。故而,自顾钦天出世之时他就抱着要保护嫡子的愿望,一直让顾钦天远离所有的皇族争斗。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到头来也有亲自推着皇儿入火坑的一天。心里酸涩之余,也只能用天家无私情来安抚自己。
不自觉的,他频频夹着膳食送往太子的碗碟中,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明明喜悦却要苦苦压抑的神情,又伸手去拍了拍对方的手背:“吃饱些。今日海国的求和使臣觐见,大朝散了之后你要陪着父皇一起议事,少不得会要有一场嘴仗。”
太子吞下碗中的饭食,放下碗筷,这才立起道:“儿臣会谨遵父皇的教诲,不会辱没大雁朝的尊严。”
顾双弦轻叹:“今日不同。”见太子望着他,又接着道:“要知道海国投降是你九皇叔最大的战绩之一。在皇族中,一位揽着兵权的皇族对当朝太子而言是最大的威胁。作为太子,敌人磕头求和之时,你必须懂得恩威并施。你对他们要求低了,他们觉得你软弱可欺,这会让有心人去挑拨你与九王的和睦;若是你要求太高,超出他们的承受极限,则会物极必反,到时战事再起,会引发朝局争论,对你的声望大有损害。而这,更会让某些有心人有机可乘。”
顾钦天思忖一会儿,低声道:“父皇是说九皇叔……”
“不止他。”顾双弦道,“只要坐在皇位上,任何一位皇族成员都会想要取而代之。”他放下只喝了一口的粥,遂起身。旁边的梁公公急忙捧上一碗浓黑的汤药,顾双弦也不顾及太子,几口喝了干净,随意漱了口就先出了门,太子缀后。
也许是错觉,顾钦天总觉得父皇喝了汤药之后精神明显足些,眉间的阴郁也散了大半,心下奇怪。一时想问,那头正听得那边有人禀告赵王与定唐王入宫的消息,只能暂且压下。
太子年幼,还是黄口小儿之时就游走朝堂,对于朝政之事也非常熟稔,加上皇帝刻意培育,赵王暗中协助,大朝以来偶有波澜倒也闹不出大事。
海国的使臣是国属内最大岛国的丞相,几次三番赞誉定唐王领兵有方,优待俘虏等等丰功伟绩,只差将大雁朝的九王爷夸得天上地下绝无。期间甚至狂妄道出,有定唐王一日,海中众国愿意与大雁朝永修秦晋之好。朝中忠臣无不吹胡子瞪眼,太子越位而出,睥睨地端视着使臣,笑道:“大雁朝以孝治天下,定唐王更是本朝赫赫有名的‘贤王’。武者,领兵打战保家卫国乃身为大雁朝子民的责任;文者,遵从上天好生之德,海国既已战败自然就是我大雁朝的子民,爱护子民乃身为大雁朝臣子该有的品德。本宫想,换了朝中任何一位将军或文臣,都会做得丝毫不差。当然,身为皇族的定唐王定然要更越几分,才能当得上‘王爷’的身份。”说罢,再转向皇帝,恭身道:“如今海国送来求和文书,想来皇上比定唐王更会‘善待’本朝子民,为大雁朝的强盛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即提醒了海国使臣他们的‘投降者’身份,也表明了海国最终的生死大权是抓在了大雁朝皇帝的手中,至于定唐王,那也只是朝中众多文武官员强了那么一点点,既不是关二爷在世也不是佛陀重生。当然,定唐王是贤王,重孝且忠君,心底应该十二分的明白君臣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