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薛蟠以己度人,觉得老十不是看上谢氏,就是看上谢家兄弟,也可能姐弟三个都看上了……这朋友妻尚且不可欺呢,师傅家的爱宠,自然更不好失礼的。这么一想,薛蟠看着谢氏时虽还带着些色,却不再有欲,倒让听说过薛蟠“声明”的谢氏心中暗暗惊奇。
不过一想到那个原本名声满金陵士林的前夫,再对比名声虽比薛蟠好些,但也是出名的败家子的冯渊,谢氏倒也释然了——这人言不可尽信啊!又想到医馆中,据说受惊受寒以致晕迷的两个弟弟,谢氏也没心思多追究薛蟠老十两人是否名实相符,又福了福身,因没说什么,薛蟠只顾呆呆欣赏她那一福身时的风情,虽因心境转变手忙脚乱地回了一礼,却始终没让开,谢氏心中着急,正要示意嬷嬷再上前,老十终于看不过去了,一把将薛蟠提溜到一旁:“两个小鬼都在里头,你自己进去吧。”
薛蟠这才想起谢氏必是心焦两个弟弟的,摸了摸头有些讪讪的:“谢姑娘不必急,孙老的医术极好的,陈老也不差,他们两个都在,两个小鬼一定没事的。”
薛蟠倒不是故意,不过一时不查就顺着老十的话用了“小鬼”这个称呼,听得那嬷嬷嘴角抽了抽,倒是谢氏依然淡淡笑着:“多谢两位,等宣儿寒儿好了,我让他们亲自上门叩谢。”
老十神色淡淡:“爷不少这两人磕头。”
薛蟠见老十大方,自然也拍着胸脯两声说着不必客气不必谢之类的话儿,还顺便免了谢家兄弟的医药费,又特特吩咐了医馆伙计只管给用好药,又大方地将原本给老十准备的暖轿给了谢氏做人情,谢氏也不推辞,只满口答谢,倒是老十看着谢氏带来的那辆明显是给两小鬼准备的马车,摇了摇头,薛蟠果真是个呆子!
19溺爱
但这呆子也果真呆得有趣,虽路上又惹了老十一回,恼得老十连他这两天自觉已经喊得很顺口的“师傅”都冷脸驳了、又策马离去,留下薛蟠呆呆摸着脑袋吃了半嘴沙子,不过回头大咧咧不知顾忌地和妹妹叨嗑时,让宝钗粉面含羞一句“哥哥好糊涂,那谢氏娘子就是因为丁家子没有人伦方才义绝……那冯家公子既然如你所说那般,又岂会再起那等没人伦的心思?哥哥那么说,他可不是要恼?况且什么师傅……”
宝钗原本要说就冯家公子不过一个童生的功名,原先还是满金陵出名的败家子,如何当得起自家哥哥的师傅?但转念一想,哥哥自从和冯家公子熟识之后,倒是上进了许多,虽仍不爱诗书,为人却比原先多知道些分寸……口风不由就一转:“这拜师何等大事?哪有随口说说就认了?冯家公子原先不过是和哥哥好,随口说笑应着罢了;这一时恼了,不认也不妨事,哥哥好生道歉就是,哪里至于什么被逐出门墙那等严重?”
薛蟠摸了摸脑袋,觉得妹妹说的果然有理,却没领会到宝钗话中,完全将什么“师傅”当作两人好友说笑的深意,反认认真真备了拜师礼,大大方方到冯家拜师,当然也没忘记认错……那三拜九叩的虔诚模样,倒让很习惯被人叩拜的老十也颇觉哭笑不得,又恰好早起才又被穆仁驳了面子,老十也就应下了。
薛家母女回头听说了,薛太太还只当是儿子又有了新的混闹花样,但她经过之前香菱一案,对于薛蟠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再无他求,也只由着他去;唯薛宝钗听说了,委实哭笑不得,她算是明白了,自家这个哥哥啊,和他说话略微婉转一些,就不知被他转到何等南辕北辙去了!可薛蟠正在兴头上,薛家母女也实在说不得什么,就是薛太太见那冯家公子果然真当自己是一回事,对着自家宝贝儿子狠命操练起来,心疼之下又多说了几句,面对薛蟠直着脖子嚷嚷“妈往日总担心我不上进,如今我有心上进,妈偏又这许多话,到底想要我怎样”的霸道呆样儿,又听宝钗劝她“不管如何,哥哥能学着强身健体也是好的。不说日后说不定能武举晋身给妈挣个诰命,就是眼下,脾气也好了许多”,薛太太想着儿子自从和冯家子处得好,家下奴才都少了许多大骂,外头老掌柜那儿也不少说他好的,又薛蟠实在一味儿死心眼,薛太太劝不住说不听,也只得由着他,只日日请了医馆里孙老大夫来给他诊脉,见他虽每常摔打得身上青青紫紫的,却不曾真个伤筋动骨,又听孙老也说他身子骨越发好了,薛太太也就慢慢放下心,虽仍心疼得厉害,却也忙忙赶着年下这几天,好生儿给冯家备了上等年礼,薛蟠看了礼单大喜,自己又添了好几样难得的药材,又腻在薛太太身边说了好一会话,让薛太太越发疼痛不舍的心也舒缓下来——薛蟠已经好几年没在她身边做如此小儿形态了,不过一些药材,算得了什么?
薛太太揽着儿子,连那些药材是比薛家上贡宫中的都好些这一点,也忽略了过去。
宝钗略有点叹息,妈妈对哥哥啊,实在是溺爱得太没原则太没底线了,也许有一个冯家公子,反倒是好事吧?
如此,薛家竟正经将老十当薛蟠的师傅待了,薛家母女一个寡居一个妙龄不好会面,却没少给老十捎带各种礼物,不说多丰厚,但什么薛太太亲手做的点心等等,却让薛家上下,见着老十时越发恭敬。
老十也不当一回事,对他恭恭敬敬的人还能少得了?倒是金陵乡绅豪门后头少不得嘀咕一二,有猜薛蟠看上冯渊要和他结契的,有猜薛家太太看上冯渊要将他招为女婿的……总算没人敢明着张口猜测冯渊和薛太太这个寡妇的二三事,也没人真的敢拿薛家兄妹和冯渊之间的二三四五七八事出来光明正大传说的,倒也罢了,只是谢氏听了,沉思片刻,命夏嬷嬷备了两份礼,一份往薛家恭贺薛家大爷拜得名师,也顺便为当日过堂时薛蟠帮忙找的大夫小倌等证据道谢;另一份则亲自带着到冯家,只说要谢过冯渊救下她两个弟弟。
谢氏的眉眼俊朗,虽不失女子清丽,却也很有几分英气,不过或许是近日照看两个同时病倒的弟弟很是伤神,一张鹅蛋脸带着几分苍白,衬着眼底那点子连脂粉都掩不住的乌青,看着很有几分可怜。
这女子在堂上何等坚决,此时却只拿帕子拭着泪:“妾身只当从此与丁家就是一刀两断,两个弟弟又好歹有着童生名头,虽不算正经功名,但也勉强能够顶门立户了……谁知道那丁家如此狠心,竟……虽是义绝,也好歹亲戚一场,妾身带着两个弟弟辛苦支撑,也不曾怨怪他们没按着府尹大人判定的期限退回妾身被挪用的嫁妆,哪知他们辣手至此……若非冯大爷正好经过施以援手,妾身现在可就……”
说着嘤嘤哭了起来——这如香菱那等柔弱女子哭起来有一种美,但如师傅……哦,不,师傅那样强悍的大美人自然是不屑哭的,重来……像谢氏这样平日里坚强隐忍的美人儿,偶尔脆弱一把,那也是毫不比梨花带雨逊色的另一种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