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洵美又道:“还有一事要请问你。不知你可愿意往我们陶家小住?你不必勉强。方才你不愿收镯子的事,我都看见了。想来你不是贪恋富贵之人。此事也是我一时兴起,可能没从姐姐身上考虑周全,若是有所冒犯,还请原谅。”
三秀婉拒道:“朽木岂敢奢望攀附高枝。只是三秀实在不愿与班里人分开。况且天大地大,三秀还是愿意自己去闯荡。”
洵美笑道:“情理之中,意料之内。姐姐方才似乎有要事要办,快去吧。”
两人相对施了一礼。还没等洵美直起身子,三秀便向程笑卿的方向快步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杂剧是不算抄袭的,对吧对吧。
☆、第9章
“瓶娘呢?”三秀劈头就问。
程笑卿正发怔出神,再加上他并没认出瓶娘的相貌,一时没明白三秀的话,只道:“瓶娘?谁是瓶娘?”把三秀气得直跺脚。这时边上就有人答话,说看见一瘦弱女孩子进了后台,三秀才稍稍放了心,返身又向后台去了。
陶洵美目送三秀离去,心中怅惘。正欲回转身去。可就在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还有谁正痴痴看着自己。抬头一看,竟还是那个男子,心中不免觉得好笑,便决定捉弄他一下。
“哎,秀才。”她扬声招呼道。
程笑卿听见,眼睛一亮,受宠若惊:“这位小姐,您……”
“我的荷包掉了。——你来帮我找找看。”她忍着笑,一本正经道。
三秀风也似地到了后台,把众人惊个不迭。问到瓶娘的所在,三秀一掀帘子,只见瓶娘正仰面靠在一把竹椅上,青丝不绾,遮住了半边如月面容,膝上还卷着一本程笑卿改定的戏文。
“瓶娘!”
瓶娘听见了呼唤,微微抬起头。三秀便移步她身边,抬手撩起她散乱的刘海,心情就陡然黯淡。
瓶娘的容颜无比憔悴,向三秀强打起笑容:“三秀,我好高兴……为三秀高兴,为自己高兴。”说着便淌下两行热泪,化开了脸上的胭脂色。
“好好的,哭什么。”三秀也强笑着责备道,“本是个好端端的妆旦色,如今变做大花面了。”说着拿出手绢,擦着瓶娘脸上的胭脂,“——看。我去讨点水给你洗洗。”
三秀正欲转身,瓶娘却扯住了她的袖子,不让她走。三秀只好转了回来。
“我今天和程大夫说话了。”瓶娘低着头,扭着手指,终于说道。
三秀早料到她要说这件事,无奈还是要听。遂掇了张小凳,坐下问道:“他都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只是些寻常话。那时候我正在看戏台子上的那两句话,‘秋花不比春花落,尘梦哪如鹤梦长’。他也在看那两句话,眼神直勾勾的,说‘人生忧患读书始’。那声音,就像死人的声音。程大夫他心中是不是很苦?”
“他呀,风流快活着呢。”三秀抬手抚着瓶娘的头发,“做大夫,赚着今天的,花着明天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闲云野鹤的日子。”
瓶娘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他写的那些诗,词,小曲儿,闭上眼睛,他这个人就清清楚楚在眼前了。你常向我指责他的荒唐,外面人常传他是个才子,可是我看见的程大夫不一样,和你们说的都不一样。世人说他薄情,我却看见他的专情。世人说他恃才傲物,我却看见他的怀才不遇。虽然他写的那些字我只认得一点儿,可我认不出的却又好像都懂了……三秀,你别笑我。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
三秀耐心听了瓶娘的倾诉,心里愁怜交集。
程笑卿的苦处,三秀当然明白。非但三秀,介褔班里人人都清楚得很:大元朝开国这些年,权柄一直在蒙古人手里,程笑卿渴望的金榜题名治国平天下早已是泡影,这才不得不混迹市井之中,借着行医写曲,耗磨岁序。众人不喜他行为乖张,却又怜他的不遇,故而对他平时的颠倒行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自然又是不通世事的瓶娘所不知的了。
三秀不知该如何作答,才道一声“你多心了”,就逢大师兄探头进来,笑道:“又说体己话呐?再不走,就要在抹云楼过夜了。”两人的交谈就这样结束了。
《赵盼儿风月救风尘》在抹云楼一连演了七场,场场轰动。一日众人演出结束,累了个了不得,回到熟悉的大街,抬头一看,见“醉太平”瓦子里面正大兴土木。一问才知陶府出大价钱买了那间临街瓦子。大师兄喜了个了不得,班主却为这事思忖了许多天。
闲话休提,且说程笑卿。人都说自他那天从抹云楼回来,益发心不在焉起来。给人号脉,双目一闭,手指一搭,便道:“脉象略结,虽似寒症,却从思虑过深,心有郁气而来。”随即走笔开下一张方子。只写三个字:“救风尘。”那人气了个了不得,程笑卿却把笔一扔,甩袖听戏去了。
又有一天,程笑卿忽地对介褔班众人道:“我要写一本轰动全城的戏。”众人只当他是说笑。他又得意洋洋道:“陶府,知道么?他们家的雅集,现在也算我一个了。”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谁知第二天他真的一早就出门了。之后便是整夜整夜的不归。
闲话休提。七天后的傍晚,三秀正在灯下看戏本,风把油灯吹得晃了几晃,三秀便撂了戏本,起身关窗,忽听见院门口有人交谈:
“程大夫他那样可怎么办呐。我家四儿,一到晚上就咳,好几晚了,就指望着程大夫给号个脉呢……”此是一位老妇的声音。
“您别急,先到药店去问问——我们班也帮您打听着。”此是大师兄的声音。
三秀正听得仔细,忽然听见瓶娘问怎么了,就回头一笑,捏了个谎,道:“邻家有人来打听‘醉太平’怎么了,我就听了一听。”
瓶娘听了若有所思,半晌道:“那陶府,可真有钱呐。他们都说《救风尘》这么红,多亏了陶小姐有意捧你。”
“做生意的自然如此。——你也知道那陶小姐?”
“那天她的阵势,我都看见了。还有你奁里那镯子,是不是也是她给的?”
三秀之前就听瓶娘的声音有些不乐,又听她说起镯子,心便明了,遂笑道:“我道你方才想什么,原来是说这个事儿。确是她给的,想是她家里太宠着她,她就大手大脚惯了,随便就把东西赏了人。怎么,瓶娘不乐意了?还是说瓶娘喜欢那镯子……”
“没有没有!”瓶娘羞红了脸,连忙摇头道,“我只是听人说陶家人要把你买了去,怕你就要不顾我们,跟她走了。瓶娘一身所有除了这个瓶,都是三秀送的,没办法送三秀什么东西,好把三秀留下来。要说那镯子,白送我一百个,我也不要。”
三秀见瓶娘涨红着脸的认真样子在灯下十分好看,越看越爱,越爱越看,好一会儿,才笑着缓缓说道:“没有的事。她家小姐也是讲道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