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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霓对参议院毫无好感,却也是心中惊讶,问道:“你有证据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弹劾他们?”
公爵说:“想要撼动枭背后的势力,必须要有无懈可击的证据才行。我尚未收集完毕,便听说荒星域出现了异常的能量波动。之后的事情,我想你也知道了。”
事关帝国的政治隔绝,叶霜天置身事外,自然可以不管,但公爵不能不管。可是星域如此浩渺无际,他更不可能揪住这一件事,没有休止地管下去。她正想到这里,却听公爵问道:“你刚才的话似乎还有后续,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霓其实只是有感而发,绝非思考已久。她忽然觉得,躺在营养舱里的公爵分外柔弱,像是一座内部充满裂痕的冰山。普通船只撞上去,自然是以卵击石,但若是一只超强的战舰呢?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陡然发觉,自己对他的感觉和之前有区别,不只是债主和负债者的关系,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有些话她难以明说,公爵却不见得不懂,因为他才是那个身在局中的人,她更像一个过客。哪怕帝国当真完蛋了,她也能把行李一卷,撒腿奔向虫族母星,在那里负隅顽抗。但她可以,公爵却不能。
在她眼中,帝国如同一个无比广大的大洋,外表风平浪静,水底布满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漩涡。人类则如同海上航行的船舶,也有高低贵贱之分。
帝国再怎么强大,也无法照顾辖下的所有行星。普通公民的生活和地球居民差不多,只是拥有更多的高科技产品,办事更为方便而已。
与普通人相比,较为重要的人物便有了较大的差别。他们动辄纵横星空,下达一个命令,就能让整个星系震动。想要满足这种人的要求,自然需要大量星币和资源。然后,既然存在利益冲突,就会产生人与人的争斗。其中,相同阶级的人在争斗,不同阶级的也有着矛盾。
以她认识的人为例,龙安娜出身贵族家庭,和她只是性格投缘,平常谈的多是吃喝玩乐,以及哪里有稀罕的风景可以度假。杨舟正好和她相反,是另外一个代表。他和苏霓都出身于厄运之星,彼此间,有着一份特殊的感觉,一如琳帆和涅林。
有时,杨舟不会对别人说的事,会对她说,不会对别人发的牢骚,会对她发。她偶尔听他提及,同样是军官,贵族出身的就敢欺负平民军官,因为平民很少有后台。这其中大部分没有真正的冲突,只是寻乐子和偏见而已。若非杨舟生性彪悍,谁都敢惹,又有紫蓟公爵为后台,恐怕也难免吃亏。
可他得到庇护的同时,反而更加败坏公爵的风评,让人添油加醋,说公爵飞扬跋扈,连亲近他的军官也骄傲自大。
这些事情都难以启齿,说出来会令人尴尬。总之,它们给了苏霓很不好的印象。利益链、关系网已纠结成一个线团,很难平安解开。就以现在爆发的战争为例,如果恶魔不曾突然出现,导致有识之士人人自危,不知会有多少人希望公爵兵败身亡。
这样一来,又能干掉拔不掉的眼中钉,又能给自己的势力以进身之阶,简直无比合算。毕竟,无论古今中外,军功始终是晋身最快,也最安稳的道路。帝国公民经常希望子女能够参军,也是这个道理。
自恶魔出现以来,苏霓已经想过很多事。她老实不客气地说:“既然你问了,我也不会隐瞒你。帝国给我的感觉很是奇怪,仿佛一架系统出了问题,难以驾驭的光甲。想要驾驶它前往预计的目标,当然可以。但是,若想做出种种细致的动作,恐怕非常困难。”
公爵淡淡道:“这个比喻倒是很有意思。”
“在和平时期,帝国当然欣欣向荣,可以无限制地向外扩张。可是,人类的敌人大多是不存在内斗的外星种族。相比之下,人类的未来并不乐观。当然我只是说说,以我现在的地位,可能做不了什么。我只是突然想问,万一人类在战争中落败,你有没有后备计划?”
这是她真正想问的问题,问完之后,她就屏息凝神,等着营养舱中的回答。公爵冷冷看着她,看了很久,看到她忍不住开始摸自己的脸,怀疑脸变成了虫母形态时,才说:“没有。若真有那一天,我只有死战到底一条路可走。”
“……我明白了。”苏霓说。
她以很正式的态度,对公爵说出了心里话,期待着计划乙。一场战争的结局只有三个,胜、败和平手。她不得不考虑每种结局的后续。
星际种族之间,其实很少爆发战争,因为好不容易发展到星际时代,怎会把资源和生命轻易浪费在战斗中?可是,一旦真的打起来,又发现敌人大败亏输,那么所有种族都会乘胜追击,将对手的火种彻底掐灭。
同理可证,倘若人类大败亏输,那些种族一定不会放过人类,帝国的命运也将摇摇欲坠。她之所以要和公爵谈及此事,正是伸出触须挥舞一下,打探他的口风。如果他没什么好计划,那么,她逃亡时将带他一起走,相当于一次还清欠债。
然而,公爵给出的答案却出乎意料。他的语气非常平静,一如既往的冰冷,让那些话显得更加严肃认真。言语背后所蕴藏的决心,更是深深触动了苏霓。
她头一次觉得,面前这个躺在营养舱里的人,不再是一个让她敬而远之的冷峻贵族。他身上有一种超越想象的力量,给她带来远比之前复杂的感情。
苏霓本来坐在营养舱旁边,还傻乎乎地端着那个托盘。在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了,以便仔细思考以后的事。
不用问也知道,很多贵族和富豪都有私人行星,相当于独有的后路。倘若文明当真崩溃,他们大概会像脱队的旅鼠那样,任凭同伴跃下海面,自己带着财产抛掉。可惜他们怎么选,是他们的自由,不容苏霓沾光。
既然公爵没有这样的想法,她理应把事情想清楚,而非只知道细软跑。
她站起身来,仍用严肃的口吻说:“这真是我没有想到的答案,我需要想一想。你好好休息吧,我回我自己的休息舱。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请尽管开口。我可以保证,再不会出现肆意而为的情况。”
如果人类和虫族不再爆发战争,永远相安无事,那她必定倾向于人类的身份,问题在于,现在战争愈演愈烈,由不得她做缩头乌龟。恶魔已经正式现身,看上去是为了追杀虫母。实际上,这也表示,它们不在乎被人类舰队得知身份。
当年双方两败俱伤,说明种族实力相差不远。如今恶魔卷土重来,可能是有了对付人类的方法。每想到这里,苏霓就恨不得拍马上阵,冲进被能量扭曲了的战场中央,生擒一只恶魔回来。但这无异于找死,她也只能想想而已。
苏霓并未和任何人商量,回到驾驶舱后,便躺在床上出神。她想去联络虫族,又觉得应该再等等看,至少寻找一个好时机。虫族仍是人类的心头大患,若她贸然表露虫母身份,得到的不太可能是信任,而是铺天盖地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