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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笠手中的幽冥令,闪着微弱的红光,像是将灭未灭的灯火。苏箬知道,她离默言已经越来越近了。
伤心的感觉……绝望,爱慕,嫉妒,愤怒,孤独,暴烈……所有的滋味混合到一起,成为地狱变中的每一个笔触。这就是默言,本来在怨怼和诅咒之中诞生,偏偏又在不可得的爱|欲之中死亡。她永远都得不到解脱,因此一直在地狱中徘徊。但是现在这种情绪已经影响不了苏箬,苏箬势在必得。今天如果默言不死在这里,姬遥莘就会死,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就不会犹豫。
“苏箬,你要干什么?”娜娜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跟上我!”苏箬大声说,“抄家伙,准备开干!”
苏笠还在低低说着什么,像是遥远的呼唤。苏箬听不懂,也听不清。可是苏笠的指示,却又如此明确而清晰。
绕过坟堆,绕过已经露出地面,半截还掩藏在土中的腐朽棺材,绕过草席包裹的枯骨,绕过倾颓的石碑……她跟着苏笠一直走,感受着默言的伤心。
她看到一个戴着老式阔檐帽的黑衣女人站在不远处一个坟头上,帽檐上装饰着稻草,她举起早已调成拍照模式的手机,按下快门,闪光灯骤亮,女人如一阵黑烟般消失;她看到一个穿着早已过时三十年的衣服的小女孩站在离她很近的土埂上,她再度举起手机,小女孩又消失了。
苏笠还在喃喃着什么,苏箬左右环顾,却不敢回头去看。娜娜和吴德跟上来与否,苏箬不知道,此时看起来,又不甚重要。苏笠还在指引着她向前追去,她的背影像是雾气所组成的,朦胧不清。默言越来越虚弱,她惧怕苏箬的手机。
苏箬发现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哪里出错了呢?她又想不明白,分明已经到了这一步了。
分明已经到了这一步了。
席少清看着姬遥莘心烦意乱地在走廊里来回疾走。然而他却注意到,离他最近的,墙上粘贴的一张符纸,边缘正在发黑卷曲,就像正在被火焰灼烧一样。席少清走过去,伸出手指探了探,没有半丝热度。他抬头又看了看,房顶角线部分贴着的一排符纸在同时燃烧,好像有无数鬼手正在举着看不见的蜡烛,将火苗凑近符纸。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符纸燃烧,有人破局,而且是从外部破局。一滴冷汗从席少清的鬓角滑落下来,这人的道行,恐怕不逊于姬遥莘。
姬遥莘也注意到了符纸的变化,她拂开遮挡在眼前的头发,神情很不好看。
“怎么会……你的局怎么能被人从外面破了……”她轻轻地说。
席少清也在思忖着同样的问题。他回转身,从棺材底下抽出木剑,快步地绕着走廊和宾馆的楼梯走了一圈,四处逡巡着,姬遥莘跟在他身后,席少清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姬遥莘在害怕。可是她到底害怕什么?她能轻易脱局,对于这个从外部破局的对手,也应该有足够的信心才对。
走廊中气温上升,霜雪尽数融化,符纸都变得湿漉漉的,有的地方丹砂已经被化开,但席少清顾不上去管。
他快步走到二楼走廊的另外一端,这是整个局中的伤门,席少清发现贴在窗户上的符纸已经燃烧殆尽,部分符纸还剩一点发黑的纸头,在窗户上形成一幅诡异的图案。
伤门易见血光,吉事皆不宜。
“地狱变。”姬遥莘低声道。
“什么?”席少清皱起眉头,他又咳嗽起来。他察觉到一股杀气从窗子外面,透过这副图案一点点渗进来,甚至连玻璃都抖动起来,发出咯吱的声响;不过姬遥莘对这种杀气毫无感觉一般,她只是咬着牙,盯着窗户,像是要把墙壁看穿。
“地狱变。”她又说了一遍,“她来了。”
“什么变?谁来了?”席少清回头去看姬遥莘,却见姬遥莘已经回转过身,向放着棺材的那个房间跑去了。
席少清再度去看窗子的时候,他惊愕地发现窗台上站着一个女孩。席少清看着这女孩,嘴巴张大了,这倒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他差点以为,这女孩是刚刚从时装展上走下来的模特。她穿着时髦夸张且不合身的衣服,化着即使是参加晚宴也太过夸张的浓妆,神情却狰狞瘆人。她那大约保守估计有五厘米长,粘贴了水钻和亮片的绿色长睫抖动一下,席少清便仰面向后倒去。
他躺在肮脏的地面上,看到天花板上一块灰黑的污渍像是浸水的霉斑,正在缓缓蔓延开来。
女孩从窗框下跳下来,席少清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他奋力地坐起身,举起木剑向女孩的小腿刺过去。剑尖径直穿过了女孩的胫骨,但是她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减缓,她只是眼睛向下,轻蔑地瞟了席少清一眼。
在深绿色和亮蓝色交错的眼影之下,是席少清平生所见,最为怨毒的眼神。
他愣在原地,僵硬地举着剑,忘了放下手臂,忘了从潮湿凌乱的地板上爬起来,甚至忘了呼吸。血红的颜色在眼前绽放开来,像是从眼窝里怒放的红色花朵。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淌下去,他尝到嘴里咸腥的味道,才意识到,原来眼中已经开始往下淌血。他的生命正在流失。
女孩径直走到了走廊尽头,在弥留的恍惚之中,席少清听到姬遥莘的声音远远传过来,语气依然平静:“你过来了,你把苏箬怎么样了?”
女孩的声音沙哑:“这是她自找的。我什么都没有做。”
姬遥莘笑了一声,声音凄凉。席少清能够体会到姬遥莘的绝望,就像他本身的绝望一样。还能活多久?五分钟,十五分钟?他只知道,他终究还是死在自己所布下的局里。
席少清吃力地握住手中剑柄,血滴到剑刃上面。他捂住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循声和凭借感觉,向走廊那头一点点挪过去。他眼睛疼得厉害,连同大脑都像是被千万根烧红的钢针翻搅,他吸着气,依然向着声音的方向靠近。
手指脱力,握不住剑了。席少清俯下|身体,他费力撕下衬衫的一截布条——衬衫由于陈旧,下摆已经磨毛,所以尚能做到,用布条将木剑剑柄牢牢缠绕的手腕上。
这个女孩比姬遥莘还要厉害,在她面前,席少清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已经想不明白,四肢百骸全都感觉到疼痛,血管破裂,血从七窍中流淌出来,来不及了,他知道,只能在这个地方倒下,尽管不甘心,所以在生命最后一刻,要拼命地去做点什么,证明自己曾经存在过。
要拼命地去做点什么,证明自己曾经存在过。
苏箬兀自陷入惶恐的思考当中。
默言的身影不再出现了,四下里一片安静。她的姐姐,她的半身,苏笠,终于也不再行走,而是静静地站在离她一两步远的地方。苏箬看着她,不停地发抖。
默言被消灭了吗?她终于拯救了姬遥莘。可是为什么在这历史性的胜利之后,迎接她的,却是这样诡异的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