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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站在楼梯上,垂头望着薄子夏,依然温和地笑道:“厉鬼道的余孽,你去和死者作伴吧。”话语内容虽可怕,他说出来的语气却反倒如“请留心脚下”一般云淡风轻。
“你到底是谁?”薄子夏大声问道。
“我名叫阎摩,亦称阎摩罗阇。”他微微躬身,像是在行礼,“记住我的名字,在阴间时你也不必遗憾。”
薄子夏皱了皱眉。她想起以前读过的梵文典籍中,司冥界的神是阎摩罗阇。已故的道主因喜爱梵文典籍和讲经变文故事,所以薄子夏也了解一些。然而眼前这人分明不是天竺人,为何要叫这样的名字?
她脑中念头转得飞快,手中剑也不甘示弱,直刺向阎摩。阎摩一手抱琴,另一手不知从何处拔出一件奇异的武器。这件武器一端是个钉锤的形状,另一端却是带着弧度的刀刃。薄子夏马上就想起杀死厉鬼道众门人的凶器。
“你是杀了厉鬼道那些人的……”
阎摩只是冷笑一声,并未说话。他刀刃斜指,从琴弦上划过,声如裂帛,居高临下直冲薄子夏而来,薄子夏往后闪避,因为楼梯之中无法伸展拳脚,加之地方不熟,难免吃亏。她一边提剑相架,一边慌不择路地往院中跑去,又回身架住击打向她的琴。这琴似是用铜铸成,威力颇足。
一想到这人是凶手之一,杀了师父他们,薄子夏怒火大盛,也不觉得害怕,剑招凌厉,出剑速度越发快了。然而数招过后,薄子夏渐觉气力不支,此人却咄咄逼人,直要取薄子夏性命。
忽然间,一个男声自楼上响起,带着惺忪睡意:“大晚上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大打出手?”
薄子夏心中大骇,楼上竟然还有个人,莫非是跟阎摩一伙的。
阎摩猛地收刀,用琴架开薄子夏的剑刃,站定脚步,背对着那人:“林公子,原话奉还,大晚上的,为何不休息,出来凑什么热闹?”
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一个白衣男子,未曾束冠,长发披散着,一手端烛台,一手叉腰,模样像个泼妇:“你弹琴吵了我大半夜,又在这里闹腾,让我怎么休息?”
“阿修罗王的意旨,我不敢违抗。抱歉打扰你就寝了,林公子。”
“与其说不敢违抗,不如说是曲解命令干私活吧。”林公子笑眯眯地说,“修罗王没有让你把他们都赶尽杀绝,最该死的人已经死了,不是么?”
“林公子,”阎摩的语气依然温和,薄子夏却觉得其中掺了些怒气,“修罗道有修罗道的规矩,此事与你无关。”
“即使看在舍脂的面子上,放她这一回也不成吗?”林公子对眼前杀气腾腾的景象视而不见,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外走。走过阎摩身边时,大概是感觉到脚底下的异样,举起烛台一照,见是颗孤零零的人头和满地的血迹,吓得大叫一声,将烛台扔了出去,抱住身边的阎摩不放:“啊!人头!人头!死人啦!”
烛台落在地上,烛火灭了,四周一片漆黑。薄子夏听到林公子捏着嗓子造作的“好可怕”的叫喊,还有阎摩压着火的声音:“林公子,请你放手!”
薄子夏明白过来,这是林公子在为她争取到逃走的时机。多留确实无益,她也不顾钟师兄的首级还在地上,转身就往外跑去,天已经蒙蒙亮了,她一口气跑到城中大道上,见已经有起早赶集的人出来,方才松了一口气,觉得衣服都被冷汗湿透了。
那个名叫阎摩的人,武功确实比薄子夏要高,而且招式古怪,让她一时半刻找不到破解的方法,若不是林公子,薄子夏恐怕此刻也已经与师父和钟师兄作伴了。
她琢磨着林公子和阎摩的对话,阎摩提到了“阿修罗王”和“修罗道”,林公子又说“舍脂”。根据梵文典籍记载,阿修罗王是舍脂的父亲,加上有冥神阎摩,这个所谓的修罗道,倒像是一个什么组织了。这个组织之前闻所未闻,更不可能与厉鬼道结怨,但看起来与厉鬼道有着深仇大恨,非要将厉鬼道赶尽杀绝一般。
林公子的身份也令薄子夏十分好奇。阎摩本来是要杀她,林公子搬出“舍脂”的名字,三言两语竟让薄子夏逃走了。不知是“舍脂”的名字格外有分量,还是林公子的面子足够大。
薄子夏想着自家院子里还有具无头尸体,头都要大了。她有些犹豫,不知是按袖姑娘说的一走了之,还是回厉鬼道复命。想来想去,她决定还是返还厉鬼道。杀人凶手既然现身,她又岂有逃避之理。再说师父和众同门之仇,也不愿置之不理。
下定了决心,薄子夏暂且不管钟师兄尚无人收尸,加快步伐出城。她意识到这回厉鬼道所面对的也许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的敌人。而且,这个敌人,一定要置厉鬼道于死地。
突然,薄子夏顿住了脚步,觉得冷汗又从背后冒了出来。下雨的那天夜里见到合德时,她似乎说过“我在修罗道中很冷,想要你来陪我”。
又是修罗道。莫非合德也与修罗道有什么联系?薄子夏琢磨着和合德有关的往事,越想越觉得合德可疑。无论是她出现的时机,还是她所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袖萝
其实,薄子夏连合德原本的姓氏名字都不知道。“合德”这个名字,也是薄子夏给她起的。两年前,道主拜托薄子夏照顾合德的时候,薄子夏见合德身上带了块古旧的木牌,上面字迹几乎都被磨灭了,只隐约能看出来是两个字,第一个字有个人字头,下面是一横。合德说牌子上是她的名字,然而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名字是什么。薄子夏猜测第一个字是“合”字,遂想到美女赵合德,便给她起了这个名字。
说起来,薄子夏与合德一同生活了两年,到现在反倒要像陌生人一般去揣摩她。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被合德手镯刮出的伤痕已经愈合,只剩下极浅淡的痕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薄子夏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返还厉鬼道,再想其他事情。
因为发生了灭门惨事,厉鬼道的正堂被布置成了灵堂。房梁上挂着白幡,正中摆放着几十个牌位,长明灯昼夜皆亮,烟雾缭绕,大白天的,也觉得颇为瘆人。
薄子夏对着正背对她擦拭牌位的凌修恭敬行了个礼:“道主。”
“昨夜你未曾在厉鬼道过夜。有理由吗?”凌修头也不回地问。
薄子夏一时结舌,还好站在边上的袖姑娘为她解围:“是我派子夏下山。个中缘由,容我稍后说明。”随后她又转向薄子夏问道,“可有什么要禀报的?”
“钟师兄死了,死在我城中的住处。”薄子夏顿了顿,凌修依然在擦牌位,袖姑娘也没什么反应,“我沿着血迹追踪而去,一直追到了严玉楼的居处。杀钟师兄的人自称叫阎摩,差点也杀了我,幸亏我跑得快。”
袖姑娘低下头,似乎对薄子夏淡淡微笑了一下:“阎摩,可是手中捧琴的琴者?他是修罗道的人。”她咳嗽两声,抬头看着凌修:“道主,厉鬼道灭门真相不日将查清,是否可以不必再让门人无谓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