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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基很少会和他就此展开交流,最多只会在开车、漫步,甚至是某些不为人知的时刻提上那么一两句,林恩也很少去问。他能看得出来他并不是不愿意谈起,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去谈,就好像那些身为冬兵的断裂岁月已是他生命中最为稀松平常的景致,如同呼吸一般自然,他从来不会,也从来不需要为此感到讶异。
他会想更多,林恩毫不怀疑。
总有一天,当他能够串联起凛冬之下蔓延七十年的静默,他的时间还会继续向前回溯,回到千里之外的纽约,在同样跨过七十年风雪的人手里,找到最初也是最重要的拼图。
那也将会是他们告别的时刻。
把盖在脸上的地图撸下来。林恩从副驾驶座位上直起身,看了眼窗外一望无际的麦田,强迫自己做出一个刚睡醒的表情。
“换人。”
逼真地打了个呵欠,不再去看玻璃中自己不知道是因为赶路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而挂上的黑眼圈。他伸手敲了敲导航仪,在心里计算了下车程距离,很快点头:“还有四个小时,剩下的路都交给我吧。”
“嗯。”
车子慢慢靠着路边停稳,巴基松开安全带,下车和林恩换了位置。在此之前他已经连续开了将近八个小时,就算身体素质大大超过常人,也需要一点休整。不然,等下次林恩睁开眼时,很可能就会发现他们连人带车翻进了排水沟里,或者一头撞上了路边农场里跑出来的家畜——大部分是奶牛,偶尔还会有山羊和马,嘴里嚼着青草,一边在路中央挡道,一边和行人大眼瞪小眼。
这听起来实在太人人泄气了。如果九头蛇或者MI6收到情报,冬兵和009丧生于与奶牛的撞车事故,他们会怎么想。反正林恩自己是能肯定的,那绝对会是个载入特工界历史的故事,每次有人来给他上坟都要先笑半小时的那种。
林恩丢不起这人,而巴基显然也这么认为。他几乎在沾上副驾驶皮椅的第五秒就已经陷入了沉眠,金属手臂和有血有肉的那只一起平和地搭在腿上,头歪向玻璃窗一侧,头发被拱得乱蓬蓬的,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憔悴。
不用去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肯定是同样的憔悴,或许还更夸张一点。林恩转过头,拧动钥匙,平稳地驶向公路尽头。而在这一个多月的路程中,像这样子的轮班开车时时刻刻都在发生,有时甚至要开上一整夜,然后在路边的汽车旅馆稍作休息,当正午太阳挂上最高处之前,又要匆匆上路,继续下一段平淡无奇的旅途。
好在,自从确认没有人追在后面想要他们的命后,他们经常可以进入那些人流密集的城市休整。在由巴黎出发后的前几站,林恩和巴基还会往自己身上贴花花绿绿的伪装,补充完需要的食物和汽油之后就快速离开。但越到后来,他们停留在某处的时间就越长,有一次冬兵甚至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甚至差点当街打了一架,才能把同伴从佛罗伦萨那些充满历史感的教堂和广场前拉走。从那以后,他似乎就默认了他们的行程和真正游客的路线重合度越来越高的事实。而林恩就在这种默许中毫不犹豫地把他们的行程规划成了长途旅行,似乎彻底忘记了他们之所以身在此处,完全是因为需要逃亡的初衷。
当然,有些时候,巴基确实后悔为什么自己在最开始没有想到要把决定权从林恩手里拿出来。毕竟他无法在那双棕绿眼睛的注视下拒绝任何事,而这样子一味地纵容只会平白增加他们被发现的风险。但他很快就发现,不止是林恩,他自己似乎也有点着迷于这种奇怪的逃亡,就好像他在那些一个又一个千奇百怪的景点前又重新成为了一个正常人。而那些失落于时光之中的记忆碎片就藏在每一块走过的青石板下,藏在每一片目光巡视过的琉璃瓦中,等待着他的途径,然后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候,悄悄补全自己生命里支离破碎的每一部分。
冬兵很享受这样的感觉。事实上,很少人不会享受被一点点补充完整的满足感。而渐渐地,他也能够开始用他缺失七十年的认知分辨出另一种陌生的感情。它出现在每一个日落时分,出现在夜幕降临时渐次燃起的万家灯火中,并在像刚刚那样一成不变的公路驾驶里达到顶峰,宛如永远无法停息的火种,随着血液,一次次流动在炽热跳动的心口。
“我想,那大概是因为你感受到了足以触动你灵魂的东西。”
说着这话时,他们正一起漫步在夜晚的罗马街头。林恩离开了会儿,然后举着两支冰淇淋回来,并且大度容忍男朋友分别都尝过之后,才挑选走了自己喜欢的口味,一点点舔去蛋卷上超大份的覆盆子球。
“你渴望得到的,就是现在还没有的。虽然你可能很难意识到那是什么,但它确实停在了你心里。”
一边咬着自己提拉米苏的冰激凌,一边听巴基淡淡提起这桩困扰了他几天的事件。林恩想了想,给出了个中肯的评论,但显然并不能让巴基感到满意。
“可我想知道那是什么。”
冰凉甜腻的奶油在口腔中融化,他舔了舔嘴唇沾上的饼干渣,才心满意足开口。
“那你得努力去找才行。”
随口回答了句,盯着巴基手里迅速消退的冰激凌球看了会儿,林恩现在感觉就像是有只奶猫不停在心里抓挠:“嘿,你真的不打算请我尝尝你那支是什么味道吗?”
“你想尝?”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不剩下什么的甜品,巴基愣了下:“可是已经没有了。”
“你都尝了我的,这不公平。”林恩抗议道。
确实是。
抿起嘴角。冬兵仔细思考着这个棘手的问题,就像过去每次任务出差错后绞尽脑汁思考补救措施一样,很快就让他想到了解决方法。
“过来。”
停下脚步,朝林恩招招手。不等他完全走近,巴基已经拖着领子把人拖到了面前,然后低头吻了上去,撬开牙关,灵活地把他的舌尖卷到了自己嘴里。
林恩如愿以偿尝到了覆盆子的味道,而巴基也再次尝到了提拉米苏。被冰激凌染上凉意的嘴唇很快就变得温暖,进而火热。最起码,当他们再次分开时,林恩手里的那支冰激凌已经融化的差不多了。
“那种感觉……”
咂咂嘴,似乎在回味两种口味混合起来的美妙味道。巴基若有所思看着他染上一层水汽的眼眸,又把话题拉回了最初:
“我觉得它可能会逃走。比如在我刚才吻你的时候,它就变得很淡。”
林恩挑起眉:“但是你已经得到我了。”
“我知道。”巴基点点头:“所以,只是感觉好像还差了点什么……一个没有那么多路,没有频繁的离开,更加安稳,更加让人放松的东西。”
随着他的描述,表情渐渐由困惑变得恍然。当巴基说完最后一个词时,林恩眨眨眼,看起来很想伸手去抱他,却因为满手融化的奶油而不得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