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峥垂眼摇头示意不碍,又听季氏道:“纳兰小姐,劳烦你走这趟。想来池生都与你说了,你到塌前来吧。”
众人俱都瞧着她,心道小姑娘的容貌与四小姐无半分相似,老太太果真病得糊涂了。只是老人家的临终遗愿,他们做小辈的哪有不成全的道理,得亏纳兰小姐心善,才肯听了那荒唐的请求来这一趟,假作个已故十三年之久的人。
纳兰峥听了季氏的话走上前去。
倘使她未记错,槅扇离床榻笼统二十八步。从前祖母练她的仪态,她便计算着步子走这段路,非得将每一脚的大小挪得一寸不差才行。
这短短二十八步,还与从前一样漫长难熬。
她垂眼走到塌前,就见何氏枕着药枕,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眯缝着,似乎就快要阖上了。满头的银丝衬得她面白如纸。
有人说了一句:“老太太,您瞧,四小姐来了。”
何氏闻言竟睁开了眼,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忽然伸手攥住了纳兰峥的袖口:“珠姐儿来了?”
她的手微微颤抖。纳兰峥见状鼻头立刻便酸了。
众人让开一些位置,她便顺着何氏在塌边坐下,反握了那只干瘦枯槁的手说:“祖母,是我……我来了。”
何氏笑起来,伸出另一只手轻拍几下她的手背,一面与众人道:“你们瞧,我说什么来着,是珠姐儿没得错吧?”
众人忙应承她。
她就继续瞧纳兰峥:“珠姐儿,这些年……你可曾记恨祖母?”
纳兰峥喉间一哽,强忍酸楚摇头答道:“祖母,珠儿哪里会记恨您的。”
何氏笑着叹口气:“你说好端端的,祖母过什么寿辰呢?倘使祖母早些去了,又怎会害得你年纪轻轻便遭了那等祸事?”
“祖母,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纳兰峥吸一口气,将眼眶里的泪生生逼退回去,“命里有时终须有,那是珠儿的命,珠儿这些年记挂您还来不及,何来怨您的理!祖母的七十大寿珠儿错过了,如今就盼着吃您八十大寿的寿面呢。”
季氏闻言盯着纳兰峥的头顶心,神情几分错愕。震惊太过,她险些便要出言询问纳兰峥何以知晓得这般清楚,亏得被公仪歇一个眼色止住了。
老人家话说多了便要气喘,歇了下才道:“你这小馋猫,怕盼不着咯……!”
说罢将手慢慢伸回,摘下腕间那只成色上佳的翡翠玉镯来,“这镯子祖母套了大半辈子……你好好戴着,日后也好免些灾祸……”
她说着便要将镯子递过来,却实在气尽,半晌近不得分毫,纳兰峥见状忙去接,点头道:“祖母,珠儿会顾好自己的。”
何氏的**已十分费力了,勉强道:“你是顾不好自己的……总得有个人顾着你,祖母才安心……珠姐儿的亲事可有着落了?”
她这最后一问向的公仪歇与季氏,只是国公府小姐的亲事哪是两人好答的,四下便沉默了。何氏似乎有些不高兴,手指着他们说不上话来。
纳兰峥这时候哪敢叫她气急,忙攥握了她的手道:“祖母,珠儿的婚嫁事宜都已安排妥当了,您就安心罢!”
何氏才和缓了些:“你与祖母说说,是哪门哪户的人家?可是规规矩矩照着那六礼来,明媒正娶的?”
“是……是很好的人家,必然要将珠儿风风光光明媒正娶了去的。”
她结巴了下,如是含糊答了。何氏点点头,似说不动话了,便又拍抚起她的手背来,只是这一下下的却是愈发轻缓了。
纳兰峥僵坐在床榻边丝毫不敢动,眼见她似要沉沉闭过眼去,忍不住急声道:“祖母!”
话音刚落,那枯瘦的手便直直垂了下去,“咚”一声敲在了床沿。
满屋的人齐齐哀恸出声,女眷涕泪不止,只纳兰峥脸色发白地死命咬着下唇,一声不响。
接下来便没有她的事了。
纳兰峥想将那翡翠玉镯还回,却见季氏注视着自己的眉眼,许久都未伸手接过,最后只道:“如此便是驳了老太太的临终心意,你这女孩与珠姐儿有缘,且收着吧。”
屋里头一团乱,难免礼数不周些,季氏没法在这节骨眼亲身送她出府,便叫几名丫鬟代劳,又与她示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