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今,如和尚所愿,阿秀的魂魄已经被耗去一大半,现在她虚弱得只能被庇护在桐江的戾气之下——也幸亏他们戾气相通。
她见不得日头,受不得阳气,若是有以后,她只能永永远远活在暗夜中,活成一个卑微的怨魂。
“桐江,杀了他。”
阿秀披头散发,隐在浓浓黑烟戾气之下,一双眼冷冷挑着,盯着那个人,面无表情地又重复一遍,只是第一回的话里微微有些怨愤,而这一次倒是平静许多。
桐江催动内力,黑烟腾腾之间,手中劲道越发的大了,越发的狠了。
范晋阳喉咙被紧扼整个人动弹不得,他既不争辩也不求饶,只是定定望着阿秀。从那一日眼睁睁看着阿秀倒在和尚掌下,他就猜到了这一刻。不知为何,他的心忽然不可遏止的难受了。这种难受,并不是对于死亡的畏惧,而是一种钝钝的迟来的绞痛,从内心深处肆意蔓延。他闭上眼,只能承受着一切后果。
眼前一片漆黑,奇怪的是,他却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阿秀。
她站在篱笆的另外一头,头上包着寻常的头巾,手上利落地抖开洗过的衣裳,他唤了一声,她扭过头咧着嘴大笑;画面再一转,是个瓢泼的下雨天,他冲了出去,看到一个红衣嫁娘,他又唤了一声,那人回了头,却被雨帘挡住了面容……
喉头越紧,越喘不过气,他的面色便越发白了一分,眼前一幕幕荒诞的情形,便越发清晰一分。
直到白芒降临,他的神智不再清晰时,外面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凌乱的脚步响起,范晋阳陡然睁开眼。
有人踉踉跄跄闯了进来,来人正是谢一一。看着眼前这个混乱不堪的情景,再见到范晋阳将死的模样,她吓得脸色亦白了好几分。来不及思量别的,唯一的念头就是将自己夫君救下来,一一急切央道:“阿秀,求你,别杀他。”
她望着蒙蒙黑烟下那个白到极致的红衣女子,阿秀的面容并不真切,只有一双眼寒得吓人,写满了仇恨。
“阿秀,你是来替顾大人报仇的?”一一摇着头,自言自语道:“顾大人不是他杀的,他不是这样子的!”
她说话的同时,明英自屋顶跳了下来。他本来是来看戏的,现在这样子,他实在有些不忍了,为难道:“师妹……”
所有的人都在望着阿秀,她却只盯着满脸泪水的谢一一。她轻轻眨眼,却是干涸成片。
过了许久,阿秀终于开口道:“桐江,放开他。”
桐江冷哼一声,松开了手。
“桐江,带我去看一眼他……”
言罢,滚滚黑烟之间,阿秀隐去身形。房中诸人面面相觑之际,桐江拂袖随之没了踪迹。明英看了相拥着的那二人一眼,狠狠叹气,亦拔腿追了出去。
月色下,雪白的布,苍白的脸,他阖着眼,安安静静躺在那儿,就像睡着了一样。
晚山……
暗夜里,阿秀的身影影影绰绰,宛如夜间的薄雾,轻轻低绕到他的身边。远远看着,像是落了个吻在男人的眉心。
阿秀微微仰面,环顾四周,黑黢黢的夜里,零星几点鬼火,却没有他的踪迹。
许是去投胎了,她这样想着,方觉得好受一些。
阿秀又低头仔细凝视,连眼梢下的那颗浅痣亦不放过。曾经俏皮的小和尚,如今迂腐的呆子,又成了她的一桩回忆。
他们轮回了一世又一世,唯独她被注定剩下,要永远铭记着这些过往!
阿秀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苦痛与分离的悲伤,她缓缓直起身,红衣飘摇,最后一次哀求道:“桐江,杀了我!”她的眸子温婉安宁,却又是前所未有的悲怆和倔强。
“你已经死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目光撞在一起,都是冷的,其中的深意唯独对方才能明白。
黑色衣袖下,桐江紧攥着双手,用力地握住一起,对视半晌,他终在虚无之中扼住那道纤细的脖颈,“阿秀,你安心去吧,魂飞魄散其实并不可怕,他的仇我会替你接着报。”
睫毛簌簌眨着,阿秀柔顺地阖上了眼睑。
其实,她并不觉得痛苦,只是好像心上有一根弦被绷紧了,两端狠狠绞着,弦被绷到最深处,嗡的一声,就会断掉。
“桐江,你疯了不成?”
匆匆赶来的明英急得直跳脚,他上前就要将那二人分开,阿秀茫茫然睁开眸子,眼神很是涣散。她摇摇头,声音哑着,断断续续道:“明英,我早就是个……死了千年的人,如今,剩半缕魂魄……苟延残喘,你别担心……”
她还想要再说些话,面前那双手却已经扣得越来越紧。她无力地眨眨眼,倏地,一滴晶莹的泪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