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遥想了想,而后点头:“前日下午才来,除却牛和骡子,还有几匹马。”
他大哥同他爹商量,再给家里添两匹马,还要教他驭马哩。
为此崔遥特意跑去市集瞧了瞧,“十来头牛,可健壮了。”
杜老爹眼睛骤亮,拿烟斗的手都激动的在颤抖。
崔遥试探道:“伯伯若是想买牛,我让我大哥帮您们瞧着点儿。”
杜老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音儿。
说来他们这地儿也不算特别偏,一年也有一两次牛贩子过来。可不知怎么的,他们杜家好像总差了点运气。
杜老爹每次攒了一笔钱想买牛,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耽搁,第一次想买牛,碰上田地让利,错过就难遇了,于是杜老爹买了地。
第二次杜老爹攒了钱想买牛,杜大郎相中张氏。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第三次杜老爹攒了钱想买牛,杜二郎相中王氏。
第四次杜老爹攒了钱想买牛,妻子老蚌生珠,有了小儿子杜长兰。
再之后孙辈们陆续出生,家里好不容易宽裕些了,杜长兰又大了,于是杜老爹准备的买牛钱给小儿子交了束脩……
这些事大抵是埋在杜老爹心里许久了,这会子开个口子,杜老爹竹筒倒豆子似的倾泻而出。
整个堂屋安静的落针可闻。
崔遥他们想说点什么,却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
半晌他们听见杜长兰轻飘飘的声音:“爹为什么不卖块地,这牛不就早买了吗?”
崔遥他们心道:对啊对啊。
然而下一刻他们眼前一花,刚才还坐在上首的老者不见踪影,取而代之是杜长兰的叫唤和杜老爹的咆哮。
“我还没死,你就想着卖地,你个混小子!!!”
杜长兰在院子里上蹿下跳,还不忘回嘴:“我这叫灵活变通。”
崔遥他们齐齐跑出来看热闹。
杜老爹被小儿子的话激的火气直蹿,挥舞烟斗:“我让你变通…通……”
厨房里忙活的杜老娘和两个儿媳匆匆跑出来,杜老娘拦着杜老爹:“你干啥,长兰的友人们都在呢,你得给长兰留面儿。”
杜老爹余光扫见崔遥等人,怒火一滞,尴尬的咳嗽一声,见老妻责备的望着他,杜老爹低声道:“臭小子怂恿着卖地。”
杜老娘偏帮小儿子的话顿时说不出口了。
地是乡下人家的根,农户没了地就像浮萍,再也没了归处,一生飘零。
但凡是卖地,都是一种颓势的预兆,或是败家子,或是疾病。
杜老三他们卖地是没法子,不卖地就没钱续命。他多次向杜老爹诉苦,一半是真情流露,一半是嫉妒。
同样是兄弟,分得同样的家产,杜老爹子孙满堂,蒸蒸日上。而杜老三子孙凋零,田产渐减。
其实杜老三在村中的日子不差,十几亩地也不少了,可凡事怕对比。
杜老娘打了个圆场,一群人重新回到堂屋内,气氛却不复之前融洽。晌午烧的小公鸡,杜蕴和崔遥他们都没吃几块,反而杜长兰大吃特吃,一点儿都不将之前的事放心上。
午后杜老爹也觉得自己在小儿子的同窗面前,落了小儿子面子,心里过意不去。
他将人叫去正屋,摸出二两银子塞小儿子手里,欲言又止,最后拉着一张脸别向了一边。杜长兰笑眯眯道:“爹的补偿我收下了,我不生爹的气。”
杜老爹眼睛一瞪,但没撑住两息又笑了,他拍拍小儿子的肩,长叹道:“你啊你,真是叫人又恨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