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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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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人凤见霎时之间风助火势,浓烟火舌卷进厅来,自己双腿不能行走,敌人又守在门口,暗道:“难道我一世英雄,今日竟活活烧死在这里不成?”一转眼见南小姐已随众人逃出,心下略宽,火光中只见屋角里放著一困粗索,暗叫:“天可怜见!”爬著过去抖开绳索,在手臂上绕了十来圈。

钟氏兄弟眼见烟火围门,这个当世无敌的苗人凤势必葬身火窟,三人心中大喜,相视而笑。

南小姐当危急时夺门而出,此时却想起苗人凤尚在店内,他为相救自己而受伤丧生,不禁大为难受,珠泪盈眶,正自难忍,猛听得店堂内一声大喝,一条绳索从火焰中窜将出来,一端巳卷住门外那株大银杏的树干。接著绳子一荡,苗人凤又高又瘦的身躯已飞了出来。

众人见他突似飞将军自天而降,无不骇然。苗人凤左手抓绳,身子自空向钟氏三兄弟扑去。三钟吓得魂飞天外,已无斗志,当即发足奔逃。他三人轻功虽高,终不及苗人凤拉著绳子飞荡迅速,被他伸出蒲扇大的手掌,一掷一抓,一抓一掷,三兄弟都飞身而入火堆。总算三人武功均高,一入火堆,急忙逃出,但已烧得须眉尽焦,狼狈不堪。到此地步,三兄弟那敢逗留,马匹也不要了,向南急奔而去,但听苗人凤豪迈爽朗的大笑声,不绝从身后传来。

苗人凤想到当年力战鬼见愁钟氏三雄的情景,嘴角上不自禁出现了一丝笑意,然而这是愁苦中的一丝微笑,是伤心中一闪即逝的欢欣。于是他想到腿上伤愈之后,与南小姐结成夫妇,这个刻骨铭心、倾心相爱的妻子,就是眼前这个美妇人。他在身前不过五尺,五尺却比五千里、五万里的路程更加遥远。

于是,他想到两人新婚后那段欢乐的日子,他带著他的兰(南小姐名字叫做南兰)一同去拜祭胡一刀夫妇的墓,他把冷月宝刀封在坟土之中,心里想:世上除了胡一刀外,再也无人配用这把宝刀。他既然不在世上了,宝刀就该陪著他。

于是在胡一刀的墓前,他把当年这场比武与误伤的经过说给妻子听。他从来不爱多说话,这一天却是说得滔滔不绝。这件事在他心中郁积了十年,直到这天,方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发泄出来。他办了许多酒菜来祭奠胡一刀,摆满了一桌,就像当年胡夫人在他们比武时做了一桌菜那样。

于是他喝了不少酒,好像这位生平唯一的知己复活了,与他一起欢谈畅饮。他愈喝得多,愈是说得多。说到对这位辽东大侠的钦佩与崇仰,说到造化的弄人,人世的无常,说到胡夫人对丈夫的情爱,他说:“像这样的女人,要是丈夫在火里,她一定也在火里,丈夫在水里,她也在水里……”

突然之间,看到自己的新娘脸色变了,掩著脸远远奔开。他追上去想要解释,但他是醉了,他不会说话,何况,他心中确是记得客店中钟氏三雄火攻的那一幕……他是在火里,而她却独自先逃了出去……

他一生慷慨豪侠,素来不理会小节,然而这是他生死以之相爱的人……在他脑子里,一直觉得南兰应该逃出去,她是女人,不会半点武功,见到了浓烟烈火自然害怕,她那时又不是他的妻子,陪著他死了,又有什么好处?……但在心里,他深深盼望在自己遇到危难之时,有个心爱的人守在身旁,盼望心爱的人不要弃他而先逃……他一直羡慕胡一刀,心想他有一个真心相爱的夫人,自己可没有。胡一刀虽然早死,这一生却比自己过得快活。

于是在酒醉之后,在胡一刀的墓前,无意中说错了一句话,也可说是无意中流露了真心。这句话造成了夫妻间永难弥补的裂痕。虽然,苗人凤始终是极深厚极诚挚的爱著妻子。

他永远不再提到这件事,甚至连胡一刀的名字也不提,南兰自然也不会提。

后来女儿若兰出世了,像母亲一般的美丽,像母亲一般的娇嫩。夫妻间的感情加深了一层。然而,他是出身贫家的江湖豪杰,妻子却是官家的千金小姐。他天性沉默寡言,整天板著脸,妻子却需要温柔体贴,低声下气的安慰。她要男人风雅斯文、懂得女人的小性儿,要男人会说笑,会调情……苗人凤空具一身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武功,妻子所要的一切却全没有。如果南小姐会武功,或许会佩服丈夫的本事,会懂得他为什么是当世一位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但她压根儿瞧不起武功,甚至从心底里厌憎武功。因为,她父亲是给武人害死的,起因是在于一把刀;又因为,她嫁了一个不理会自己心事的男人,起因是在于这男人用武功救了自己。

她一生中曾有一段短短的时光,对武功感到了一点兴趣,那是丈夫的一个朋友来作客的时候。那就是这个英俊潇洒的田归农。他没一句话不在讨人欢喜,没一个眼色不是软绵绵的教人想起了就会心跳。但奇怪得很,丈夫对这位田相公却不大瞧得起,对他爱理不理的,于是招待客人的事儿就落在她身上。相见的第一天晚上,她睡在床上,睁大了眼睛望著黑暗的窗外,忍不住暗暗伤心:为什么当日救她的不是这位风流俊俏的田相公,偏生是这个木头一般睡在身旁的丈夫?

过了几天,田归农跟她谈论武功,发觉她一点儿也不会,便教了她几路拳脚。她学得很起劲,虽然她还是不喜欢武功,只因是他教的,就兴致勃勃的学了。

终于有一天,她对他说:“你跟我丈夫的名字该当对调一下才配。他最好是归农种田,你才真正是人中的凤凰。”也不知是他早有存心,还是因为受到了这句话的风喻,终于,在一个热情的夜晚,宾客侮辱了主人,妻子侮辱了丈夫,母亲侮辱了女儿。

那时苗人凤在月下练剑,他们的女儿苗若兰甜甜地睡著……

南兰头上的金凤珠钗跌到了床前地下,田归农给她拾了起来,温柔地给她插在头上,凤钗的头轻柔地微微颤动……

她于是下了决心。丈夫、女儿、家园、名声……一切全别了,她要温柔的爱,要热情。于是她跟著这位俊俏的相公从家里逃了出来。于是丈夫抱著女儿从大风雨中追赶了来,女儿在哭,在求,在叫“妈妈”。但她已经下了决心,只要和归农在一起,只过短短的几天也是好的,只要和归农在一起,给丈夫杀了也罢,剐了也罢。她很爱女儿,然而这是苗人凤的女儿,不是田归农和她生的女儿。

她听到女儿的哭求,但在眼角中,她看到了田归农动人心魄的微笑,因此她不回过头来。

苗人凤在想:只盼她跟著我回家去,这件事以后我一定一句不提,我只有加倍爱她,只要她回心转意,我要她,女儿要她!

苗夫人在想:他会不会打死归农?他很爱我,不会打我的,但会不会打死归农?

苗若兰小小的心灵中在想;妈妈为什么不理我?不肯抱我?我不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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