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思迎着他的审视,又拱手淡笑:“大将军误会了,末将是才从军府衙门里来,走的是侧门,图个路近方便而已,不必前前后后‘兴师动众’,习惯以来一向都是如此。”
薛劭廷的确没算到他会来,再说手下人明明探到他折冲府衙门里,怎么会出了岔子?现下明明知道对方信口开河,却也无从反驳。
“是么,那倒是赶得巧了。我奉了太子殿下之命,来颍川公干,正好顺道探望裴老太君,方才有幸观赏令正的高超茶艺,实在叹为观止,不免聊着聊着就多说了些闲话,裴都尉不会见怪吧?”
这几乎是摆明了说他跟别人妻子独处了许久,而且相谈甚欢。
“哦,拙荆出身书香门第,家学深厚,不知都与大将军聊了些什么?”
裴玄思一边比手请他落座,一边饶有兴味地问,脸上没有丝毫异样,不着痕迹地把话塞了过去。
没等薛劭廷回应,在一旁点茶的姜漓便瞅空子接口道:“也没什么,薛将军对这两只乌金兔毫盏甚是喜爱,想借去赏玩两日,我知道郎君向来珍惜这两件东西,所以不敢做主,如今还是郎君来决定吧。”
她嘴里圆着话,侧眸着意望了裴玄思一眼,要听他怎么决断。
裴玄思视而不见,半点不介意的笑道:“这是什么话,区区两只茶盏而已,何必那么麻烦,既然大将军喜欢,也别说什么赏玩,索性就权当回礼,送与将军好了。”
姜漓心一沉,拿竹筅的手差点没稳住将茶汤泼出去,赶忙装作若无其事的往盏里添水。
“哦?裴都尉如此割爱,只怕回头令正这里……呵,不好交代吧?”
薛劭廷一直暗窥着两人脸上的表情,这时微撩起唇,意外之喜般的似笑非笑。
“大将军是风雅之人,末将自然当以雅物相赠,拙荆向来最是通情豁达,绝不会介意。”
裴玄思继续一副慷慨的架势,全然不顾及身边的心思。
姜漓扶着茶盏的手不自禁地越来越紧,仿佛它下一瞬就会离此而去,虽然尽力克制心绪,可眼眶还是忍不住酸胀起来,泪水已经快要绷不住了。
“哈哈哈,好,那……本将军却之不恭,就愧领了。”
薛劭廷隐着眼底的得意,仰面笑了几声。
“哪里,还望大将军不嫌末将轻慢才好。”裴玄思谦恭地也跟着笑了笑,忽然脸色一变,转向姜漓。
“对了,阿漓,早前好像听你说过,岳父大人当年因历仕三朝,又做了太子太傅,公忠体国,劳苦功高,当今圣上才降旨赐下这两只乌金兔毫盏的。”
正心如刀绞的姜漓像缓上了一口气,呆了呆,才勉强挤出笑容回道:“确是这样,郎君不提,连我都差点忘记了。”
裴玄思抚着头一声喟叹:“哎呀,依着本朝法度,凡是明旨赏赐之物,绝不可转赠,否则就是欺君大罪。”
说着,满脸歉然地冲薛劭廷抱拳:“这,唉……都怪末将一时思虑不周,还请大将军恕罪。”
短短几句话的工夫,事情居然就在他嘴里翻了个儿,倒像把旁边听话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薛劭廷沉眼瞧着他,终于还是硬生生忍下了这口气,呵声轻笑:“无妨,如此贵重的宝贝,即便不是御赐之物,本将军也不敢夺人所爱,之前不过都是玩笑而已,裴都尉和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大将军如此宽宏,末将必定谨记。”
裴玄思别有深意地谢了一句,回睨着他,两人各怀心计的相视而笑。
只有姜漓仿佛在万丈悬崖边荡了几个来回,直到在跌落深渊的那一瞬才被重新拉上来。
她心口还一阵阵地发紧,这时候茶已经调好,正要在上面作画,裴玄思却抢先拿起了长木勺:“阿漓,我也算练了有些日子了,难得大将军在,这回就由我来点这丹青,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