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沁泠。
长指优雅抚唇,那主考官并不说话,唯见眼底浮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倒是副考官实在看不下去了,神情不满地推了推她,“咳——这位——”
话未说完却见女子突然浑身一个激灵,“啊”的一声惊坐而起,衣袖往回一扯偏巧打翻了桌上的墨砚,墨汁泼到卷纸上。女子愣了愣,好似反应了好半晌才慌忙拿衣袖去擦,却已经来不及拯救早已墨迹斑驳的卷面。
她这忽惊忽乍的动静不小,坐在前面的青衫男子回头投来一瞥。淡淡的,却足够轻蔑。
“呵呵抱歉,抱歉。”女子堆出笑脸。她不为自己的答卷着急,倒是觉得惊扰了人家。
那副考官见她污了答卷竟也能这般举重若轻,心思一转,直觉以为她是哪家的千金,因是早先买通了门路才会如此,这样一想便顿时换了口气,“这答案可需重誊一遍?”
“那倒不必。”
答话的却是身边的男人,他悠然抚唇的姿势不变,却只一瞥便已将那答卷的内容尽纳眼底。唇角的笑纹不觉加深几许。
女子略有惊异地抬眸,方巧对上他眼底云雾沌沌的笑意。便在他手指轻抚下唇的地方,藏着一颗朱墨色的小痣。燕脂淡著,润泽含光。
那是……桃花唇。
恰此时,桌上燃香烧尽。
礼闱试毕。
第一章闲敲棋子落灯花
雅阁外是黪墨色的天,雨下多时,偏一直不见停。
水沁泠百无聊赖地将下巴枕在手背上,乌湛的眼珠子缓缓扫过雅阁内高谈阔论的众学子,在其中一位青衫男子的身上稍作停留,而后慢条斯理地收回,阖上眼帘。
长发简单绾了个髻,看上去平淡无奇的一张脸。或者应该说——那五官原也端正,只是拼凑到那张脸上便少了本有的灵韵,又像是被故意遮掩了什么,连眼神也显得有几分呆滞。
女子的美貌,许多时候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易容是最好不过的办法。
有些冷气蔓延,却并非因着这雨天。
雅阁内淡水清墨的味道香得有些古怪。
四面环有红漆长几,应试的监生莘莘满座。最中央是张紫榆百龄小圆桌,香味应是自桌上的青铜熏炉里散发出的,而如今那青衫男子便坐在桌旁。他的眼里留着几分疏冷,亦像是自恃才高的不屑,往往沉思多于说话的时候,倒是显得有些不合群。西南角落里是一个半人高的橱柜,柜上并无多少繁奢的花案,却是柜环上扣着的那只青黄色的龟形玉锁格外惹人注目。
有密有疏,有繁有简,贵不显奢。可见这间雅阁的主子品味不俗。
但那个橱柜摆放的位置着实突兀了些。
所有礼闱应试的学子一出贡院便被左大臣上官歏召集来此,喝茶聊天,阅尽百态。也不知这众人口中的“大清官”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水沁泠懒洋洋掀了下眼皮,像是有感而发地轻叹念起:“唉,斑鸠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何处西南……”
“嘁。”有道清晰的嗤笑声,夹杂鄙夷,“是‘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任好风’吧?”
水沁泠闻言不好意思地一笑。这人什么耳朵,念得这样小声都能被他听见啊?
而这时青衫男子已经站了起来,走向西南角的那个橱柜。他先细细审视了那只龟形玉锁一番,而后用手指在柜角拭了一下,不知摸到了什么,谨慎地放至鼻尖闻了闻。
被他发现了吗?水沁泠悠闲地喝了一口茶,“好苦。”啧啧嘴,尽是说些无关风月的话。
辨出是血的味道,青衫男子的脸色瞬间一变,略有些急切地扣住那只龟形玉锁,手指不停不知在上面拨弄了什么,便闻“喀”的一声,那只玉锁竟被打开了!
而接下来的一幕才最令人触目惊心——那个橱柜里竟放着一具无头尸体!
血迹斑驳败了颜色,分明已事隔多日,却因橱柜里底部塞满了冰块,才保证那具尸体没有腐烂。而方才之所以感觉到异样的凉意,定也是从这藏尸的橱柜里泄漏出来的。
“喝——”所有在场的人都倒抽一口凉气,除了水沁泠。她的眼神依旧凉凉的有些呆滞,好像在思索着自己的事,又像是在等着青衫男子接下来的言语,等着——在雅阁外看戏多时的老臣上官歏掀开珠帘,抚着胡须走到他面前。
“你叫什么?”上官歏面色冷峻,但眼里流露出分明的赞赏。
“回上官大人,学生谭亦。”青衫男子拱手作揖,清晰作答。看他举止得体却也不卑不亢,料想应是个正直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