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泠姐……”芸蛾踌躇半晌才小声问出口,“修大人可是犯了什么罪?”
水沁泠手指微顿,抬起眼来却又是一脸平和笑意,“怎么忽然这么问?”
芸蛾挤眉弄眼,“方才我在街上便听见他们在议论,说自从水丞相坠崖受伤之后,太后凤颜大怒,对右大臣倍加苛责,并暗中削权夺势。还说右大臣表面上官位不变,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实权,跟在他后面的大半片势力也都已经垮台,他们还说……”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说蚍蜉终于撼动大树,水丞相鞠躬尽瘁为民除害,所以大难不死。而右大臣从此被气得卧床不起,是他恶有恶报!”
水沁泠的眼睫一动,依旧笑道:“都是市井之言,别信他们的。”
“沁泠姐!”芸蛾突然抓住她的手,声音里透出一丝哭腔,“你要对芸蛾说实话,修大人从前就喜欢装病不上朝,所以芸蛾从不担心,可这次……他是不是真的……”
水沁泠的心里突地打了个寒战。那日在皇宫外看见他时她便看出他气色有异,完全不似从前的春风满面,顾盼神飞——难道真是生了什么病?她呆呆地注视着那双手套许久,许久,轻言道:“别信他们的。”
她起身往屋外走去,晴光正好,晒得眼前有一瞬的昏眩,这样不真实的温暖……水沁泠陡然竟生出一种奇异的错觉,她又走进十几年前的梦里,幽冷的长廊,迷离的灯光,爹的眼神是那样寂落悲怆……那些人的脸,那些名字,她到现在都记得清楚真切。
水沁泠的手指抚上胸口的位置,眼神一刹空茫:她已经分辨不清……那些泣血的回忆,纠缠不休的梦魇,包括这十几年来经历的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呢?还是她一直在做的一个梦呢?她真的已经分辨不清。
水沁泠茫茫然往前走着,究竟什么时候出了府,什么时候走上街,她不知道。她看着从眼前绵延而去的锦绣河山,那些带着善意微笑的面孔,恍然间竟化为一年前的梦境,那个秋意瑟瑟的午后——
皂荚的幽香和水珠清泠的声音,有一双手为她摘来桑树的叶子,为她挽起疏落的长发,从发尾至头皮,那样轻柔细致地摩挲,她在梦里面痴痴迷醉。
然后梦醒,她嗔笑着翻身而起,突然伸手捉住他的指尖——
那一年,那一月,那一眼,从此变成永恒。
“来日方才……”水沁泠抬手蒙住眼睛,指尖摸到一片冰凉,“你告诉我,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啊……若用这么长的时间都不能将你忘记,一点,一点都不能忘记,那么一定还是不够长吧……”
究竟要怎样——才能将他带给她的苦恨和无尽的悲凉,一并从生命里抹去?
“哒。”手指扣到门扉,水沁泠陡然从迷障中清醒过来!
竟已经天黑了。
水沁泠这才发觉自己双腿酸麻,抬眼一看门上的牌匾,赫然写着“留香苑”三个字!是疯了吗?她竟独自从丞相府走到了留香苑?!
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推门进去了。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竟落拓到如此田地了?!”水沁泠兀自困惑着,走上熟悉的延廊,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当时她意气飞扬,一心想要闯出一番天地,所以年少离家,只身来到京城应试,却对众人口中的大清官上官歏灰心失望,便凭着一骨子的倔强逞能,跟随他在这留香苑居住了大半个月之久。
原来四年也不过是一瞬,她真应该感谢他在四年前教给她的东西——他对她的试探,对她的考验,甚至是对她的折磨,让她日后回想起来都会受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