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沁泠心中“咯噔”猛一沉,直觉问出:“是谁家办的丧事?”
周遭一瞬安静下来,令她听清了那个足让天地寂灭的回答——“是……右大臣的丧事。”
许久的沉默。
“……停轿。”轿内的女子声音听来异常的平静。
无需征求任何人的意见,水沁泠径自掀开红盖头,走出轿子。她的每一步都很缓慢,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硬生地被拆解开来,又或者,连她的四肢百骸都被拆解开来,拼凑不成完整。不去听任何窃窃的私语,不去看任何一张惊恐变色的脸,她只是自顾自往前走着,直到——从满目的素白麻衣中间看见那一口薄棺。
水沁泠巍巍站定,极轻、极缓地道出两个字:“开棺。”
没有人应她,没有人有动静。
“开棺。”水沁泠沉住气又道一遍。
万籁俱寂,只看见黄纸银钱漫天飞扬,满眼充斥的都是白,一种,死亡的白。
水沁泠闭了闭眼,突然厉喝一声:“本丞相下令,谁敢不从?!”
几乎是尖叫着喊出的声音,顿时震住了在场所有人。那一双乌黑如墨的眼睛,不再温润、平和,而是极致的威慑,“喀——”守棺的两个少年终于有了动作,小心翼翼将棺盖移开。
这……真的是他吗?
水沁泠几乎不敢相信地看着躺在棺材里的男人。他怎么变得这样瘦?瘦得连眼窝都深深凹陷进去,像是一具玉雕的骨架,每一根骨骸都清晰分明。他的脸,怎么会是这样一种灰白破败的颜色?是风将他的脸容肌肤都吹干水分、吹干血肉了吗?还有他的唇——
不不,这一定不是他!
那瞬,水沁泠的脸上竟挂了一丝笑意。果然是她庸人自扰了吧,那个男人怎么会躺在这里?他曾经是那样的昳丽风流,骄傲飞扬啊——这世上谁有本事能动他分毫?他是一个——喜爱满身金光荣华的男人,又怎么可能容许自己穿上这样素白的寿衣?所以躺在这口棺材里的一定是他的替身,一定是——金蝉脱壳,用来掩人耳目的。
她宁可相信天诛地灭,也绝不相信那个男人会死!
细白的手指从金线绣衣中缓缓探出,轻抚他的脸颊耳鬓,一直往下触碰到他的身躯,他的指尖,陡然僵住。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容颜许久,许久,一动未动。
一动也未动。
“水丞相……”不知是谁怯怯喊出声,“已经过申时了,谭参赞还在府里等着呢。”
水沁泠浑身一震,似大梦初醒,“都已经过申时了?”她问得疑惑,抬眼一瞧天色竟当真暗下来不少。怎么会呢?她记得自己坐上轿子时还不足卯时,那时天才刚亮呢,怎么一晃眼竟已过去了五个时辰?
最近是怎么了?明明只是一闪神的瞬间,却好像已经过去了千年万年,一回神就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而她明明只是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就端端从日升看到日落了?
“那就快些动身吧。”水沁泠面带微笑,转身便往回走。
见她神色从容自若,陪同的芸蛾终于能够松一口气,方才真差点以为——这亲结不成了。
“芸蛾你道,一个人的易容术再高明,真能连自己的手指纹路都易容成跟那人一模一样的吗?”水沁泠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芸蛾微微心惊,“这……”
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她兀自接着道:“当我触摸他的脸颊耳鬓时,我告诉自己,那不是他,一个易容高手是可以将自己的脸容易容成与他一模一样的;当我触摸他的身躯骨骼时,我也告诉自己,那不是他,一个易容高手,或许,也可以将自己的身骨易容成与他一模一样的……”声音陡然迷茫,她的眼里升起一种认真的困惑,深深的,静静的,“可当我最后去触摸他的手指,发现连他的手指纹路,连他指尖冰凉的温度,都——分毫不差时,我还要找怎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躺在棺材里的人,其实并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