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不知道,明善心里有很多不平,对于自己的名字,对于自己不能学习术法,对于和众多师兄弟争宠还种受到冷待,种种都是心中的不平。
唯一一点,对于这个给予他不平的师父,他却很喜欢,要了命的喜欢,刚会爬就跟在他的身后,会走路了也跟在他的身后,永远跟在他的身后,尽量装得乖巧一点。
教了那么多年,李道玄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心力交瘁,明善改不了自己的天性,他想救明善,等同于想要改天命。
直到桂雪的玉被摔的那个夜晚。
他那时候才醒悟,他谁都救不了,明善的一生,在崔璆入魔的时候就已经敲锤定论了。
在那个孩子越来越偏执越来越炙热的眼神中,李道玄开始有种不该招惹的慌张,可他还是小狗一样笑眯眯的在低着头,李道玄居然有点无力。
就像内心破了一个洞,力气不断的向外流淌,不知道他为什么破损,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把他补起来。
这是劫。
李道玄认定了这是自己的劫,也无可奈何。
在明善摔了桂雪的玉之后,他终于可以有一个理由,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抛开了。
把明善驱逐出师门,让这个不断灼烧他心境的存在远离。
那孩子很难过,似乎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被抛弃的一天。
他拜别师门后,在山下独自生活了三月有余,每天清晨都会上山来给他请安。
他托师弟来传说,说他知错了,他想回师门。
李道玄不是不信他,是不敢碰他了。
明善越长大,对他而言就越带有毒性,崔璆没死,他活在明善的身体里,在明善露出每一个明朗笑容时活过来,少年的身体靠过来,小心的抱着他的手臂,下巴支在他的肩头,用撒娇的姿态亲近他。
恍然让人想起那年在长安,崔璆也这样靠在他的身上,跃跃欲试的将下巴支在了他的肩头,说话间的热气和酒香呵在他脖颈上。
他说:“道长呵……你可知良夜难得?”
那晚无星无月,天幕一片漆黑,夜风也呼啸,崔璆轻轻说话的声音也好听。
道长呵……你可知良夜难得?
何为良夜?
李道玄未去细想。
但明善不肯离去,他是在北邙山长大的,是在师父身旁长大的,要他离开师父,就是要割了他的根,他活不了。
明善想要求李道玄的一个回心转意,在山下做起了救济他人的善事,他本就有修行的根基,常年偷学从不显露,开始摆弄这些道术却是要救济贫苦人,为山下的百姓驱逐邪治鬼。
恰好山下起了两桩怪事,明善一一的解决了,得到了村民的一致爱戴。
他未提想要回来的事,依然每天来拜访。
李道玄对他避而不见,却在出门采药的时候遇到了他,不过几月没见,他看起来变了很多,像是一夜长大,不再是那个柔软得淌着蜜的孩子。
他本就不是那样的孩子,只是在他面前惯会撒娇而已。
少年人长得可真快,李道玄在他熟悉的脸上,居然看出了一种陌生的感觉,仿佛一转眼,明善就不是明善了。
他跟上来,有些生疏的一笑,仿佛是个知礼的陌生人:“师父。”让李道玄觉得灼痛的那些东西倒是消失了,心里破的那个口子却更大了。
明善陪着他一言不发的采草药,在日暮分离之前,细微的风中传来他轻轻的声音:“师父,我知错了。”
日暮的黯淡落在他脸上,他沉默不语的站在那里。
李道玄看着他,话在心中转了几寰,如一声叹息般的:“那便回来吧。”
明善回来了,却不再是以前那个没皮没脸撒娇的明善了,他日渐稳重,尊敬师兄,爱护师弟,一点笑挂在脸上,不冷不淡的显出一点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