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沐清应声推门而入,迎面扑来的不是以往的栖巧檀香,却是馥馥的梅花香气。便见雕兰小案上摆着一只双耳长颈瓷瓶,里面斜插几枝刚采下的红梅,梅蕊还蘸着雪。
“马上就要启程了,你这梅花采了给谁看?”水沐清好笑道。
绯衣女子正对镜描妆,细毫笔端微抬,一朵金粉的梅花便开在额心,唇角温柔上翘,却并不回身,“怕这空闺耐不住寂寞,留几枝活梅陪着也是好的。”
水沐清闻言失笑,“若非这话出自你口中,我定要以为是哪个怨妇说的。”他走至她身后,望着与平日不尽相同的落梅妆,“怎么今日画的不是红梅了?还有这——”他俯身下来,细细凝视着她眼尾处斜飞的红痕,竟是第一次从她的脸上瞧出了妩媚的神采——与她原本恬静的模样倒有些格格不入了。
他略微失怔,似乎……妃夷从前便也是这样画的?但妃夷骨子里的骄纵适合那样的妆,而眉玺——“不适合。”他兀自摇头,“还是换回以前的那朵吧。”
说罢就要伸手帮她拭去,却被眉玺急急地拦住,“夫君,妾身是要去参加渊王府的喜宴的。以前的红梅妆未免小家子气了些,妾身好歹也是水家的少夫人呀!”说罢干脆又用宽袖挡住自己的脸,藏着眼里复杂的神色,“妾身本非出自名门,没有千金小姐的气质,若没这金梅撑撑台面,怕是真要连累夫君被笑话了。”
她的语气里有讨巧,有善意,好似通情达理得很,偏又藏着一种他读不懂的情绪……
水沐清心头泛起异样的波澜,却还是依了她,“这一次,我听你的。”他笑着伸手抚上她额心的那朵梅花,“不过回来之后你就换回从前的,可好?”
“嗯。”眉玺轻轻点头,云袖方巧遮住了眼底的悲凉。如果,还能回来的话……
南方接连几日冬雪成灾,星云易位,为不详之像。生辰八字相欺相克,本不宜结缘,喜宴定会生事端,而她自己也会遇到主上——她的预感从来没有这样强烈过。但她不会躲,因为知道躲不开,该来的迟早会来……
“我道——你究竟还要遮遮掩掩到什么时候?”水沐清忽然用劲拉下她掩袖的手,逼人的气息陡然近在咫尺——四目相对,瞳仁里印着彼此的倒影,了无尘隔。
“……呀。”眉玺温吞吞地轻呼一声,无辜地眨眼看他,“夫君这是……”
又被她藏起来了。水沐清在心底叹了口气,以为方才出其不意的瞬间就要看破她的真实想法,却不料她的心思藏得比自己更快……“我记得,马上要出嫁的人好像是某个乐坊里的姑娘,而不是什么杜家千金吧?”他气定神闲地调侃她道。
眉玺面上一红,赶忙起身离开了妆台,“妾身已经准备妥了。”
“等等——”水沐清忽又发现异样,“你的耳坠——”怎么不是从前那两条银蛇了?
眉玺轻声叹息,而后从袖中掏出一只小巧的紫檀木匣子,递到他面前,“夫君看了自会明白了。”轻咳一声,她有些不大自然地将眼光移到了别处。
水沐清依言打开,乍一见铺底软缎上那两条纠缠的银蛇还有半刻的惊愕,而后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呵,我只当凡人会动春心,不想连它们也有情难自已的时候。”
眉玺垂着眼帘不说话,脸色却有些发白。
“草木虫兽皆有情,果然不假。”淡淡一笑,水沐清将木匣递还与她,语气里竟有一丝莫可名状的失意,“许多凡人未必能如它们般恩爱吧。”他话里暗含的深意——聪明如她,又岂会听不明白?却不料对方答的竟是——
“夫君和姐姐可不就是最恩爱的一对了?”她眉眼弯弯,笑得明媚而乖巧,更没有半点嫉妒、哪怕是歆羡的成分在,“呵呵,妾身时常听府上的丫鬟们这样说呢。她们都说夫君——”
“眉玺!”水沐清忽然激动地打断了她的话,眼里升起少见的愠意。他气——气她的云淡风轻心如止水!他更恨——恨她的置身事外冷眼旁观!这一副平静到荒漠的口吻,就好像……她对他,根本没有半分情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