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有立刻回去继续会议,头顶是空调出风口,有点凉,屏幕上“是否重拨”的提示倏地暗下去。
苏晓妤推开会议室大门出来,看见段瓷站在电梯门前。光线很暗,他瘦瘦的一剪影子,背挺得非常直,但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他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还在为精冶的事伤脑筋?”走上前去问,她声音轻得风吹就走。
他却仿佛受了什么惊讶,双肩明显一震,看她的眼神也是十分意外。
她直觉道歉。
段瓷笑了笑,扶着眼镜掩饰狼狈,“是我想事情太出神了。”
她并不追问,担心审视他,“你气色不太好,不如回去休息吧。会议记录晚点我叫秘书发到你邮箱。”
段瓷确实头晕,不再坚持,交待了几句,没让小邰开车,自己一人下楼搭了辆出租。
天气很好,大概是连日降雨的缘故,时至正午,温度也较往常这时节偏低。出租车没开空调,只敞着窗子,灌进来风吹在脸上,段瓷感觉脑子里清明了不少。眯眼打了个盹,耳畔约略有细小的琳琅声,睁眼见是风挡玻璃前垂挂的中国结样饰物,细长妖娆的一穗,造型可喜。他禁不住想去拨弄,又疑心是主人请来的某种法器,随意碰了不恭敬。手抬到一半改为伸懒腰,如同身处自家车里般自在,“眯了一觉。”
司机笑道:“瞧出来是真困了。加班?”不等答话又开解他,“刚毕业吧?好好干,熬几年就不用这么累了。”
段瓷一愣,捏着鼻梁摇头低笑,也没争辩什么。为这张娃娃脸,他比别人多费不少辛苦,在报社时,大家都是拿文说话,T恤仔裤全像大学生似的,谁也不说谁。出来转做媒体运营已经是二十五六了,起初总是镇不住场,不得已成天绷着脸树立威信。刷子形容那时的他,“帽子扣得好点儿,叫喜怒不形于色,说穿了整个儿就是一面瘫。”
后来他也发现,甭管模样多不可靠,只要几句话下来,能说在点子上,别人照样服气。慢慢养成一针见血的说话方式,连翘总是叫他毒舌段十一。
尽管他待她并不苛刻。
他对她应该还好吧?任她玩,任她闹……再有呢?段瓷突然因为造不出排比句冒了冷汗,反倒是她,吃的方面,迁就他敏感的肠胃;住的方面,她喜欢那个充分孩子和狗的小区,可他嫌路远装修破,硬是带她回自己家;就连穿戴上,他觉得她适合鲜艳的颜色,就胡搅蛮缠不让她穿白衣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她喜欢哪种打扮;相比杨霜大把大把的礼物,他除了段超回国那次,算是买了件衣服给她,此后,什么像样的东西也没送出过。
这么一番盘点下来,段瓷愈发没了底气。
“是在这口儿出去吧?”司机的一句话打断他的自我检讨。
闻言向外看,一时没弄准方向,倒是看到杨霜那金店所在的商场,指了路让车绕过去。估计杨霜起不了这么早,还是把电话拨过去,果然欠揍地关机,段瓷站在商场门口翻找他家里座机号码拨了过去。电话贴在耳边,两眼无聊闲望,看到台阶下走上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步履轻快,口中还哼着歌,悠然自得,小白裙子很可爱。
段瓷跟在她身后,缓步向商场里走。想想其实连翘穿白衣服也好看,只不过更显得年轻稚秀,那时不知道她原来小不了他几岁,很不情愿看她往嫩了收拾自己。
身侧突然有人快速跑过,推得转门飞旋。小姑娘正走到转门前,差点被搅进去,吓得生生倒退了好几步,踩在段瓷脚上,慌忙回身道歉。
段瓷没在意,收了半天无人应的电话,伸手捉住转门扶手,让她先行进去。她说:“谢谢你。”直望着他的眼睛,态度十分严肃。
很小的一个细节,段瓷注意到了,刚才说对不起时,她也是这样注视他的眼睛,三个字于是格外有诚意。过了转门,他问她:“说话时为什么仰头看我?”
她怯怯地低了头,瞄他一眼,又向门外看了看,然后笑了,“我爸告诉我,说‘对不起’一定要看人眼睛。”微挪开视线,讨好地问:“这是礼貌,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