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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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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如洪钟讲了一回解放军辉煌的断代史,充分契合了国庆和中秋的节日气氛,最终敌不过酒劲,被董哥扶进卧室去休息了。进屋之前忽地回头看外孙子叹口气,道:“你就是性子最像文秀。”

满桌子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他突然冒出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哪吒转着大眼睛瞅了半天,选择了可能唯一不知情的我问道:“那是说舅婆?”秦堃轻轻摇头:“老爷子真是有点醉了。”她下午要回公司处理些事情,没多耽搁赶回去了。鬼贝勒尚未痊愈,让橙子向沙大班长请假,领哪吒回延庆小院打麻将。

橙子悠哉哉牵我的手出门,离同学会时间还早,我圈拢他焗头发,其实就是想让他干不了别的给我讲故事。那吉良来之后与老爷子的对话就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领域,一些事半知不解的压在心上痒痒得很。我在S市住过名声赫赫的第一酒店“秦川楼”,这个“秦”可是秦府门檐灯笼上的秦,“川”字是不是老爷子不时提起的大川?

我的推理绝对比橙子对电视剧情的猜测靠谱,川是那川,那吉良的父亲,秦老爷子的养子,秦川楼是他离开北京到S市所创下的产业,冠上秦字不用说也是念恩所举。老爷子非常器重这个没有血缘的儿子,养教抚育、铺仕途,甚至打算把独生女儿的终身都托付给他。但一双子女以兄妹相处那么久根本就只有手足之情,如果两人都是旧时代男女听惯了父母命也罢,偏橙子的母亲受西式教育,骨子里又承袭着秦司令的叛逆不羁,对这种安排几乎是嗤之以鼻的,完全没往心里去。“我妈在北大念书时候认识了我爸,出去校外约会怕我姥爷发现都是川舅给打掩护,一来二去川舅和我大姑也熟悉了。我姥爷知道这些就火了,我妈脾气又急,爷儿俩成天干仗,川舅也难做,后来就听我姥爷安排带我姑和我爸去了S市。我妈那时候才19,我爸比她还小一岁,我川舅也是想着等他们都毕业自己能拿主意了再提以后的事。结果他们前脚走后脚姥爷就把我妈嫁给沈叔叔了,就是我姐她爸。等到几年我爸再回北京想带我妈走,我姐都已经好几岁了,连她也带走觉得更对不起沈叔叔,不带她,我妈又舍不得,就一直拖着。到底被我姥爷发现了,实在是拖不下去这才走了。可你知道他们拖了多长时间?我都一生日多满地跑了,这她可舍得走。”

他讲故事还是说明文那么平铺直叙,稍加点儿感情也是那种不急不缓的语调,难怪干不了导演转学摄影,还是静态的。“那沈叔叔不知道你妈你爸的事吗?”

“他跟我妈结婚的时候肯定不知道,只知道川舅因为一个女人被我姥爷赶出家门。我妈以前出去见我爸怕有人跟我姥爷打报告处处小心,再说那年代谈恋爱也不像现在这么张扬。倒是我爸返回北京那年,我妈见了他之后就跟沈叔叔摊牌了,这其间又出了很多事,我妈和我爸只知道自己快活,沈叔叔为了成全他们偷着去办离婚,区政府有我姥爷熟人,转身电话就过来了。然后我姥爷就骂他……什么难听骂什么,沈叔叔也很少说话,顶撞我姥爷更是从来没有。在家里就一个人待在书房,他后来肺癌去世的时候我也刚记事儿,对他的所有印象就是靠在书架前面看着窗外一直抽烟一直抽烟。我们家这些事乱得找不着头,不是我不愿意跟你讲,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爸我妈从来不说,我基本上都是大姑在世的时候听她说的,她说一说就掉眼泪儿,我也不愿意看她难受就不再多问了。”

“沈叔叔对你好吗橙子?”

“嗯。他人特好,就是没遇着好人。”

“你因为他记恨你姥爷?”或者记恨自己父母?

他在蒸汽帽下扯开嘴角一笑:“我干嘛恨他?我谁也不恨。”

橙子说我谁也不恨,听着像是负气的话,可他的表情愣是比雨后空气更纯净,就像在告诉别人我29岁。

我相信他是真的不恨,他和老爷子那种相处方式怎么能叫恨?只能叫性格冲突八字不合,像季风和杨毅一样,胎带的仇,生下来就是与对方战斗的,没有理由。

他们俩俩相碰,总让我想起百科书上看到的一种动物:蟋蟀——喜鸣好斗,有互相残杀现象。

自行车道上蓄满了水,有小孩儿光脚在水洼里跑。季风小时候就喜欢在水泡里趟着走,越有人在旁边越能啪叽,终于有一次啪叽出来了个破酒瓶子,扎得他半个月道儿都走不利索,贱毛病好算是改了,还连带地对身边小朋友起了劝阻作用。

很坏心眼儿地希望这群小孩里也有踢受了伤的,踢出什么碎玻璃啊,改锥儿啊,菜刀啊……用自己的鲜血感化他人嘛,这地府判官都会拿笔记上的。

“哎呀!”有惊叫,不是我咒的,迅速走开,不想再看十几年前的一幕重演,却听得身后爆起欢呼。人有人命,鬼有鬼运,一群小鬼竟然从水里飞脚踹出一枚五毛硬币。

秋高气爽心事散得差不多,我转进路边点心铺子挑了四块小月饼。

秦家大宅门的门房后边有棵海棠树,据说这种果子如果没人摘可以一冬不掉,红艳艳压弯了枝,煞是好看。老爷子正站在石子路尽头的青石台阶上欣赏总体效果,看了我挺意外:“你还是头一回自己想着来看我。”

原本我是想去看别人的,到人家楼下才记起那人去练车了,这才没有目的地转到了贵府上——这实话可不敢乱说,手里月饼递上去:“看他们刚烤出来的,可能还热着,尝尝看。”

“这是什么说道?”老爷子拿出来一块端详,“十五的月饼十六吃。”

“昨儿您说没有配酒的点心,这桂花馅儿的正好喝桂花酿,反正存得住,留着哪天没味口了下酒吃。”

他闻言连连撇嘴:“你还提那酒~”一字胡须跟着动了动,“叫它哄得不该说的也说了。”

我顺他拐棍的指向扶他转下石路进木亭子里坐下,保姆端来热茶,倒进杯子,熏腾热气衬得小亭四周起了薄薄寒意,我用双掌贴着白瓷的翻口小杯,凑近鼻子吸茶雾。

“你冷不冷?冷就进屋里。”

我摇摇头,笑着看杯中淡绿的茶色说:“您可别怨那口不能言的,昨儿那酒要是能张嘴说话还不得跟您抗议,明明是自个儿想说什么却给她扣上一祸首的名。”

“重孙女儿都上大学了,再过几年出五福,正儿八经成了历史,我老头子不提年轻人也就忘了。”

“那您是想让他们忘还是记得啊?”

“程程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沈叔叔是个好人。”

老爷子颌首:“继征是好人。”靠进藤椅里微微眯了眼,左手旋搓着那两粒和田玉珠子,良久方说,“当了坏人的是我。”

想不到这寒铁脊梁的人会有一天自己说出来这种话,我一时接不下去。他伸手去取茶杯,茶已半凉,余香略涩,我把自己手里那半杯倒掉,专心地注入壶里的新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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