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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那条裙子和*在橱里面焐了三天后,在一个清晨被女人挖了出来。小绿正站在厨房里喝一杯牛奶,嘴巴里面还塞着葱油烙饼,女人拎着那堆臭烘烘的东西冲进厨房,恶狠狠地对小绿说:“你看看那柜子底下,你就跟那柜子底下的死老鼠一样!”这是女人抓狂时的口头禅,小绿觉得那就好像是女人的咒语一般。小绿从未见过老鼠,她的家里有很多老鼠,早晨起床时老鼠会在香肥皂上留下细密的牙齿印子,有时候在黑暗的走道里穿过时,老鼠会突然爬过脚背,轻轻地在小绿红色搭襻皮鞋下的脚背上抓一把,老鼠在房间那些看不见的角落里留下小堆小堆的屎。有一天小绿睡在女人的床上,扒着床缝往角落里看时看到绿色的一小堆东西,女人叭的一声关了灯说:“这老鼠估计是吃过药了。”
但是那个清晨却很不一样,当女人抓狂地喊叫着“你就跟柜子底下的死老鼠一样”时,小绿小心翼翼地往柜子底下瞟了一眼,柜子底下湿漉漉的,躺着一只毛皮也湿漉漉沾在一起的死老鼠,背对着她,拖着长长的尾巴,却好像随时会转过身来露出尖利的牙齿。于是小绿突然感到整个身体都翻江倒海,刚才吞下去的葱油烙饼混合着新鲜的牛奶从狭窄的食道里涌出来,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哇的一大口吐在了厨房的碎大理石地板上。然后她发疯般地逃离那个柜子,冲出门逃到街上,才又感到疼,发现脚底被划出了口子,从泥巴里面流出血来,而两只拖鞋已经跑丢了。
于是小绿整整三天四十度高烧不退。女人觉得这是她的错,她对小绿特别的温柔,买来平日里舍不得买的水果冻,又买了廉价的西瓜,用小勺子把西瓜汁挤出来滴在杯子里面给她喝,她后来形容当时小绿烧得直翻白眼,嘴唇干得要掉下来。
小绿之死小绿之死(2)
而小绿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女人的咒语变成了某种现实,女人是故意地隐瞒了所有的事情,她知道所有,但是她下定决心要把小绿蒙在鼓里。此刻小绿想做的只是要扯下所有的纸,她知道爷爷死了,但是她不知道那些粉红色的小棉花方块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女人的咒语为什么突然变成现实,她感到委屈和害怕。
自此,小绿却是经常能看到老鼠了,好像这层关于老鼠的神秘纸一旦撕开,老鼠们就肆无忌惮地爬出来,不再只是肥皂上的牙齿印子或是米缸里面的骚动声,它们在小绿看动画片的时候突然从天花板上横穿而过,它们躺在马路中央,被车子碾出肚肠来,它们夜晚在阁楼上面来回跑绕着圈子跑,发出求欢时的吱吱声,就连卖老鼠药的人也把死老鼠们穿成串过街走巷,它们正要开始盛宴。每每此时,小绿总是尖叫着拔腿就跑,她哭,哭到歇斯底里浑身颤抖。她躲进女人的被子里面,连同头一起窝起来,她走在马路上面已经彻底丧失了安全感。刚开始的时候女人还带着负罪感地安慰她,后来也失去了耐心,她开始骂小绿,骂她神经病,恶狠狠地将她拎出被窝,要将她抛弃在钢丝小床上面,那里离阁楼那么近,老鼠们随时可以爬过来玩弄她的头发。小绿死赖死赖,紧紧地抱住女人的胳膊,但是女人说:“你怎么能够只有那么点点的胆子,连只老鼠都可以打倒你。”但是小绿知道自己是抬不起头来的,她是个很小的小人,可以轻易地被一只老鼠打倒。
只有红衣男人成了小绿最后的安慰,当她感到自己在这个世界里受尽折磨的时候,红衣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微笑着望着小绿。其实小绿第一次见到红衣男人是在学校楼梯的拐角处,她从老师办公室里抄写自己的名字抄写了一百遍后走出来,整个小学校都已经空荡荡了,夕阳西下,红衣男人就站在拐角处背朝着她抽烟望风景,于是小绿故意放重了步子,那是个看不出年龄的男人,他回过头来微笑着望着小绿。在学校里很少有人对小绿微笑,除了同桌男孩,但是同桌男孩是个弱智,她坐在最后一排,边上是一个留了两级的弱智,他整天在上课的时候趴在地上扒拉一团灰尘,有的时候他用大头针剔牙齿,剔得整个嘴巴里面都是血了,他扭过头来对小绿笑笑,他还有胃病,经常在椅子上疼得缩成一小团,而嘴巴里总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于是当红衣男人站在楼梯上对着小绿微笑时,她高兴得一下子就溜走了。她背着晃荡的书包在迷宫一样的走廊里面来回穿梭,飞速地向底楼奔去,然后奔出学校的大门,脖子上挂着的一大串钥匙拼命地响,只有在短暂的时间里面她能够感觉到安全,那些花坛里针一样的小灌木,土壤里的空隙,老鼠都暂时地威胁不到她了。
直到打开家里的黑色铁门,小绿突然发现女人替她新织的彩虹条纹毛衣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一小团麦芽糖,小毛球们都粘在了一起,她用手去抹,结果整片胸口都糊在了一起,于是小绿只能坐在房间中央的玻璃桌边,什么都不做,等待着女人下班回家,然后指着那团黏糊的东西尖叫,而房间里面如此寂静,阁楼里面稍微的响动都能够听得见。小绿不敢挪动身体,对她来说,整天都是灾难,她时刻提防着老鼠们飞檐走壁地爬出来,沿着管道窜过头顶,讥笑她歇斯底里的恐惧。小绿现在很少喝水,因为去厕所就要经过墨擦黑的走廊,那些小爪子们正在等待她,爬过她红色搭襻皮鞋的脚面,每每想起这些她就神经质地浑身发抖,她甚至过早地有了偏头痛的毛病。
而到了晚上,又是巨大的灾难,女人在厨房里冷酷无情地洗碗,小绿被独自扔在黑洞洞的房间里,侧耳聆听着阁楼里面磨牙齿的声音。女人对小绿说:“嘿,这有什么可怕的,它们是要磨牙齿的,否则它们的牙齿会一直长,直到戳穿下巴。”小绿一个人蜷缩在沙发里渴望睡眠迅速到来,然而又无比地恐惧于一觉醒来新的一天的到来,起床,经过厨房时担心着柜子底下有没有死老鼠,而女人却在那里镇定自若地蒸馒头,嘴巴里散发着牙膏的薄荷味道。小绿知道她肯定厌恶死了自己。然后就是学校,那个满口血腥味道的弱智同桌,黑板上的不交作业那一栏里面的名字,被所有的同学嘲笑为“尿裤子的人”,现在“爷爷死了”的借口已经不管用了,她的新借口就是“偏头痛”,偏头痛虽然来势猛烈,有的时候叫小绿躺在沙发里恨不得把脑袋掰开来,把里面敲鼓的小人弄死,但是大部分的时候这是小绿躺到卫生室小床上面去的借口,只是并不是每一次老师都会相信。
总之在白天的时候她恐惧黑夜,躺在床上又渴望永不再醒来,就连夜晚的梦也大多是她提着一盏小油灯从楼梯上面摔下来的噩梦,噩梦里,女人站在楼梯底下,告诉她说,那底下全都是死老鼠。有的时候小绿希望自己能够快点长到女人的年纪,女人什么都不怕,她镇静地将柜子底下的老鼠扒拉出来,用草纸裹一裹扔进垃圾桶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