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冷冷一笑,低声道:“终究是他没用,堂堂北汉竟要你一个女子去和亲以换得片刻安宁!”
令妧惊愕望向他:“师叔你胡说什么?”
他还不住口,讥笑着反问:“我还说错了吗?他不是心心念念要你将大权交与他吗?现在如他所愿了,他手握大权又怎么样,一样一事无成!”
“住口!”
她极冷的一声喝,却叫裴无双苦涩笑起来。每回他说少帝不好,便若刺中她的痛楚,她会如护着小兽的母亲,将周身的愤怒展露。
他不喜欢,很不喜欢。
放肆了又如何,也就这一次了:“既是事实我为何不能说?还是你要回去宫里告状,叫他杀了我?”
脸上的血色在瞬息褪尽,令妧凄凉笑道:“我怎是这样的人?况且世弦答应过我,不会为难你。他……没有你说的那样不堪,崔太后疯癫,昭儿尚小,往后他只有孤身一人。师叔倘若愿意,便也入朝为官,去帮帮他。”
“不愿。”他开口便拒绝。
令妧似早料到,也不生气,听他又道:“你都要走了,还要替他设想得那样周全。他欠了你的,这辈子都还不了!”
“他不欠我!”令妧摇头否认,眼底似有泪水弥漫。
当年诸多往事亦是她猜其不透的,却也知道崔太后、崔家……那时候是母后断其腕,折其翅,要说欠,是母后欠了他的。那么她,全当替母后还了。
*
房外廊下,两抹身影交织,青纱灯笼斜斜搁在一侧。瑛夕将手中银子递给裴毅,开口道:“喏,说好是要还的,给你。”
裴毅一脸怔怔,似半晌才想起那件事来,他又浅浅看一眼,抿着唇道:“都说不要了。”这个丫头竟是这样单纯的心思,将这样的小事也记得那样牢,裴毅脸上又笑不出来,定定地又回念着那个夜晚差点就要发生的事……
瑛夕再欲开口,瞥见裴毅身后的房门被人推开,令妧自里头出来,瑛夕俯身径直将银子塞入裴毅手中。他本能地一握,昏暗光线下,瑛夕似瞧见他指尖一点墨痕,彼时她也来不及问就抬步就小跑着上前,低低地叫:“公主。”
裴毅惊觉回眸,晚风拂素裳,那纤弱身影伴着内室明光步出,裴毅将目光越过令妧削肩,迟迟不见自家少爷出来相送。瑛夕已跟着令妧走出这座幽谧庭院,门外马蹄声,车轮轧轧的声音渐渐远去。裴毅却被里头瓷器击碎声惊醒,回身冲进去,见他又举起酒壶狠狠落下,那刺耳的声音萦绕一室,碎片纷飞,酒水四溅。
他的广袖垂落,有鲜血自指尖点滴落下来。他却又握着茶盏要往下砸,裴毅大惊,忙冲上去拦住他,他似发了狂:“放开,裴毅你放开!”也不知他是用了怎样大的力气,手中茶盏竟被一时捏碎,碎片直刺入他的掌心去。
裴毅不顾礼数出手击在他的手肘,他一阵吃痛,碎片自手中滑落。裴毅惊惶跪下去,咬牙道:“属下该死!”
那一个看也不看他,回身直接将桌上的东西悉数拂落。裴毅拉住他的衣袖:“少爷!”
他一脚踢在裴毅身上,怒骂着:“滚!”
裴毅不松手,再不想让他伤了自己,紧拽住那衣袖:“少爷!少爷……皇上!”拉扯的幅度太大,遮住他容颜的蒙纱斗笠缓缓落下来,露出那副俊逸的面容。玉簪也随之落下,乌发散开,更衬得那脸色越发苍白胜雪。
皇上——他快要忘了,原来他还是北汉的皇上。
裴毅拉着他衣袖的手仍是用了力,他却不再挣扎。
裴毅早已恍觉回神,忙起身从房内翻了药出来。他的掌心还插着碎片,血肉模糊,裴毅看了只觉得怵目惊心,他一手握着帕子,一手拿着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偏那一个像是不知道痛,他就这样愣愣站着,墨晶色的瞳眸仿佛死寂一样的安静。
好不容易替他包扎了,裴毅也不是医者,想着要他入宫去找太医来瞧,却是怎么劝他都不走。裴毅叹息道:“少爷放心,公主不会知道您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