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见谢无陵今日神色里多了几分匆忙,顺口问了句:“谢大人,今日府上有事?”
谢无陵的府是他归京第二日,圣上赐下的。府上有株玉京树,听宦官说圣上的意思,听闻谢小先生爱玉京,便支会了户部的人,择了这一地,赏他。
“当不得当不得。谢无陵一介小官,如何当得这‘大人’二字。公公可饶了我”谢无陵笑语向那领路的宦官,“家里并无要事,还请福公公领路吧。”
这被谢无陵称作“福公公”的宦官,是跟在惠帝身边几十年的人,自然最懂惠帝的喜恶,但他也不敢在重阙中随意透露什么,只意味不明地笑笑:“是老奴失言了。但老奴在这重阙三十余年,看得多了。”福公公慢了步子,回身提点道,“能重归扶风的人不多,归来的多是今非昔比的。”
谢无陵听来颔首,笑容却生了勉强,兀自喃喃道:“哪有什么今非昔比,不过是知道投其所好了。”
福公公也不知听没听到这句,倒是未再置声了,只领着谢无陵往长明殿后的一处景致去。那是一处叫兰池的花园。
这花园本没有这般文雅的名字。是因园子里有一方小榭,小榭涉水处,汀兰生来。惠帝曾于这园子里消夏,爱倚楼赏月。有日仲夏夜,谢相曾来伴驾,指了月下那兰,笑称月色落来,如覆水,一时竟分不清那兰草是生在水里,还是生在月色里。也就指了这花园兰池的名。次日惠帝依他之言,便给这园立了名儿。
“圣上今日也留了陆将军对弈,谢小先生恐要候上一会儿了。”福公公刚领着谢无陵在小榭外驻步,同谢无陵说道,不过话还未说完,便听见小榭里传来惠帝沉稳的声音:“谢小先生来了?让他进屋来。”
谢无陵应声微抬了官服袍子,迈步进屋。唇上许是抹了脂的缘故,不似往日苍白,看着总要有气色许多,连着举手投足间都轩昂了些。
他入了榭,抬眼看着座上对弈的二人,问礼人前,引了陆老将军手上动作滞了滞,偏头颔首向他。
惠帝却连眼皮都没抬,只出声应了一下。这反应倒叫陆老将军琢磨不透。但谢无陵却似习惯了一般,自己寻了个角落发呆。
其实这几日皆是如此,外间传惠帝宠他的谣言传得风风雨雨,但实际上惠帝留他在身边,除了第一日述了职,之后这几日便都只是留他在眼前而已,旁的话都未多说。
不过谢无陵倒不似那年那般少年意气满怀,连一向高扬的眉,今年见来也平顺了不少。所以惠帝不言语,他就在殿里出神,看似各自相安无事,又心下各怀鬼胎。
惠帝还在和陆老将军絮絮谈着什么,谢无陵顾着赵祚归扶风后的打算,未听得二人之间的谈话。
谢无陵不知出神了多久,突然听到“谢相”二字,这才回了神,竖了耳朵听来。
“老夫记得,这茶啊还是当年谢相煮的,圣上最喜啊。”陆老将军一边说着,一边往谢无陵这处瞧了瞧,又继续道,“后来王丞的大郎君朔郎君也煮得一手好茶,可惜老夫没口福,只早年吃了一次。”
“嗯,昭行的松溪寿眉,确是一绝。”惠帝落子的手罢了子,看向了角落里的谢无陵,“寡人记得谢小先生也是贤山昭行的,不如给陆老将军煮上一壶?”
陆老将军连忙摆手,却递了眼色向伴驾的福公公道:“劳烦谢小先生了。”
谢无陵自然知道陆老将军的意思,陆家旧时因陆老那不成器的小儿子欠了他谢无陵一求,谢无陵一直未言求什么,这人情便一直欠着。
况看惠帝的意思,谢无陵这样昭行的谋士,加官进爵是迟早的事,他自然乐意顺水推舟,凑个两全其美。
谢无陵顺势承了意,迈了一步上前,低首道:“陆家忠烈,平之敬仰已久;老将军德高望重,能奉茶是平之之幸。”
一旁候着的福公公受了陆老的眼色,便遣了身边的小奴去备来茶具,由着谢无陵调匙煮茶。待寿眉烹成,递于二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