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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罢狠狠一掌击在大理石地面,留下三寸深的掌坑。
寂夜,天狱水牢
叮咚、叮咚……无数水珠沿着石棱滴入池中,砸碎。晚莫言静坐台阶,双足被沉重镣铐锁住,浸泡冰冷水中,已经丧失了一切感觉,一头青丝因牢狱刑讯之苦而胡乱披散,肮脏污秽的囚衣下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下午廉宠刚离开冰清宫,她便被驱影武士秘密逮至此地遭受酷刑。以帝王的怒意,不需再作交代,张经阖已经很清楚该怎么对待晚莫言了。
牢门被推开,女子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晚莫言看了看来人,维持着最后的优雅安静。
“你这又是何苦?”来者将竹篮放置一旁,从里摆出些精致菜肴和一小坛玉壶春。
“莫言乃死罪之身,尚宫是陛下跟前红人,又何必亲自前来。”晚莫言目光落在玉壶春上,哑声轻叹,借手力挪至竹篮前,“不过,还是要谢谢尚宫为罪妇送行。”
“你骨子本是淡泊,当初忍得范淑妃,忍得淳嫔,却偏偏失了心神,来淌这一身污泥。能离开皇宫也未尝不是好事,枉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非要招惹她。你也不想想,天底下有什么事是瞒得过皇上的眼睛?”
晚莫言一声惨笑:“人啊,真能淡泊无欲一辈子么?李尚宫,莫言的感受,你应是最能理解的。”
晚莫言此话一出,李颦儿默然,两手端着菜,却忘记放下。
“你说的对,后宫内妃嫔宫女成百上千,无论谁得势失势,莫言从不在乎,可那是因为皇上不在乎。”她顿了顿,“罪妇是有自知之明的。皇上宠爱冰清宫,不过因为他好静,在这里呆着舒服罢了。当初太医诊断怀孕之事,莫言便觉有异,明明次次都及时复用红花汤,又怎能轻易怀上龙子。可皇上突入起来的宠爱令人智昏,可笑我全身心依赖付出,甚至不惜背叛家族,不过是成了他借刀杀人的利器。为了制造怀孕流产的迹象,他不顾夫妻情分在我身上下药下毒,我纵使心底存疑,却依旧一股脑栽进去,只求他一日肯回头看看一个心甘情愿为他所利用的女人。”
听及此,李颦儿持瓶倒酒素手微颤。
晚莫言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我真是傻啊,傻到无药可救……就是到了他大婚前夜,我也只求他能许我默默爱慕他,在背后偷偷看着他,而他,只要继续如此,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她满目哀绝,随即笑了,笑得腰酸肚痛,笑得眼泪直流,“直到我亲眼看见他看她的眼神,我才真的明白了……明白了。我原以为她与我一样,不过是他帝王路上予取予求的政治工具……晚莫言阿……你真是太愚蠢了……太愚蠢了……”
李尚宫怔怔地凝视眼前这个曾经淡然自若,如今宛若疯癫的可怜女子,不禁想到了自己,哀叹一声:“天意弄人,你又何苦赔上自己性命。他二人……又岂是你简单两句便能挑拨离间的……”
“性命……哈哈哈哈哈……我现在是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啊!”晚莫言披头散发,凄厉惨笑,“你知道吗……不久前,有个人告诉我……廉宠,会是他唯一的弱点……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不止我一个不想让他们好过……不止我一个,不止我一个……哈哈哈哈哈哈……”
逆龙六年十月,晚氏纵毒欲害廉后,帝怒。黜晚氏为庶人,收牢。晚氏羞愧,饮鸩殒命。临死奏一曲《冰清》,如怨如诉,断肠泣魂,千古绝响。
——《炤史?后妃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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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莫言饮鸩自尽。
冰清古琴一番辗转到了廉宠手里,她对她虽然谈不上什么好感,可是一代琴艺大家就如此香消玉殒,还偏偏是她找过她之后的事,难免令她莫名烦躁。
晚莫言自尽消息传出后不久,林晓也一尺白绫魂飞魄散。惟恐这种自杀情绪蔓延开,廉宠一边派宫女严密监视妃嫔,一边暂时搁置了将后宫集体迁移到云苜山的计划。
她知道自己在处理后宫之事上还是操之过急,欠了妥当,以致一段时间内愁眉不展,更是无暇理睬宇文殇,甚至见了他还有些反感。每日只不停在各宫拜访,逐个深聊,有意愿出宫的立即着手安排,抵触情绪严重的便温言安抚,日子便这样紧张忙碌地过了。
那日晚莫言言语相激后,廉宠除了向楚怜寄过一封信,平日里并无异样。宇文殇一边留神观察,一边兀自担忧随时可能的东窗事发。
这日,廉宠刚安排了白幽幽到云州凌帛微布的事情,便接到楚怜的回信。
他的回信比预期晚了四天,廉宠就揣测是不是她与楚怜的秘密通信被人监视,当楚怜的暗人通过另外的渠道把信辗转交到她手里,她更是心知肚明了。
楚怜用法语书写,交待了大婚那日宇文殇的种种安排,又提醒她西覃甘露公主动机不纯,所以他才带着这个女人十万火急离开京城。同时叮嘱她这段时间小心行事。
第二天,楚怜又辗转托人送来封信。
信中先说了大学士李宝淮在逆龙六年十一月初五早朝上言辞激烈,怒斥帝君曰:“君既弃礼义,淫于妇人。置廉氏于膝上,嬖养于帝宫,昏乱失道,骄奢自恣,维乱骄扬!”逆龙帝暴怒,将李宝淮除为贱奴,逐入牢狱,罪连九族。李宝淮下狱后第二日,朝廷内外便盛传皇后廉氏干预刑讯,把持吏治,甚至连她祸害后宫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这一下,当初大婚时被逆龙帝暴力镇压的种种不满之音回旋朝外。初七,一帮沉迷故纸文藻性格刚直的儒学博士推谏大夫许由上呈《讨廉氏檄》,大义说她:“狐媚惑主,善妒成性,殃及后宫,残杀忠良、驱逐正士,播弃黎老,昵比匪人。”又骂逆龙帝:“惟以妇言是用,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将皇帝整垮范、晚、商尘三家,亲近新壮军派的屎盆子全部扣在了她身上。
逆龙帝听到一半,便从龙椅上跳起来一脚把许由腰给踹折了,龙颜大怒,一反常态冲着朝臣们破口大骂,下狱不说,还让所有人管它无辜不无辜统统在殿前广场跪了一天一宿给皇后赔罪。
自然而然,廉后善妒,蛇蝎心肠,逼死后妃,铲除忠良,红颜祸水,罪行罄竹难书等等流言甚嚣尘上。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廉宠将这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次,额头青丝都被抓掉了一把。
果然是人言可畏,众口铄金阿。
将信收妥贴,她缓缓起身:“皇上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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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位于乾泰殿东侧,当张经阖通传皇后求见时,宇文殇很是吃了一惊,令众臣退出御书房外等候。
张经阖领着廉宠入,经过刚自内退出的一群朝臣,个个神情古怪,看得她叫苦不迭。这个时点,她还以为他独自在批奏折,早知这么多人在,她宁可在炤阳宫等他回来。这下好了,又落人话柄。能怎么办?只有硬着头皮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