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苇搀着张妈,等了半天的公车,一路颠簸着回到家里,大伯与大伯母他们在吃饭,淑苇扑上去,求他们一起帮着找育宝。
大伯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打着转,眉头皱成好大一个疙瘩,淑苇忽然觉得怕极了,这一刻这人男人像极了死去的江裕谷,这么看上去,似乎江裕谷魂魄归来,烦燥恼火地阴沉沉地在屋里走过来走过去。
忽地,像是有人在院门口叫着淑苇的名字,张妈拉了淑苇跌撞着跑出去,淑苇看见沈佑书站在院门口,手里拎着她的那只小藤箱子。
沈佑书说:“江淑苇,我在你们宿舍同学那里帮你把行李带回来了,江淑苇,”沈佑书像是下了决心似的:“江淑苇,我听说了,你弟的事,我帮你去找。”
江淑苇定定地看着沈佑书,并没有听明白似的。
沈佑书又说:“我帮你找弟弟。应该先到派出所一趟,报个警。”
淑苇大伯马上接了话头:“那是没有用处的。我太晓得警察是怎么回事了,这种事,没个几十上百的钞票塞给他们哪里会帮你办?”
沈佑书说:“叔叔,现在是新社会了,人民警察,为老百姓做事的。跟以前是不一样了。”
淑苇这个时候醒过来,拉了张妈说:“我们去报警。”
一行三人跑到派出所把事情说了,警察果然非常重视,当晚就有了消息,说是菜场那里有人看见,一个穿着打扮跟江育宝相似的小男娃被一个中年女人抱着,哭哭啼啼地往东面去了。
警察说,若是往东面去,多半是到了下关,可能要过江,他们要跟下关的警察联系,一起行动。
淑苇与佑书张妈又跟着跑了趟下关,回到家时已是深夜,淑苇昏头昏脑的,竟然没有在意沈佑书是什么时候回去的。
淑苇与张妈囫囵睡下,黑暗里张妈叹道:“到底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你看你大伯,哪里有一点真心帮着找育宝,还不如一个不相干的人。”
淑苇直到这个时候才觉出心的酸痛来,眼泪无声地直流了一脸。
隔天一大早,淑苇与张妈便起来了,匆匆忙忙忙洗漱一下,都没有心思吃早饭,越过前两进院子,走到大门口,便看见沈佑书,坐在路牙子上,白土布的衬衫,旧蓝布的裤子,卷了袖口,听到动静,他回过头来,低了头,把怀里的一个纸包交到张妈手里,是一包刚出炉的烧饼。
许多许多年以后,淑苇还可以清楚地忆起这个早晨,忆起自己在看到佑书时的那一种安心,她一直都相信,无论她有多难,无论她有多苦,只要打开房门,便会看见佑书坐在那里等着她。
佑书陪着她们又足找了一天,他们坐轮渡,一直跑到了江心洲。轮渡极窄小,人却多,满满地挤在围了铁栅栏的船舱里,江面宽阔,江水黄浊,船行驶起来时,有很好的江风吹过来,对岸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树,有破败的小屋隐在树中。
佑书挨着张妈站着,汽笛拉响的那一刻,他忽地转过头来对淑苇说:“江淑苇,我们会找到育宝的。会找到的。”
第二天的下午,警察通知淑苇,孩子找到了。
他们赶到下关派出所,一进派出所的院子,便看到一个女警抱着育宝,育宝在啃着自己的小手,孩子的衣裳被换了,身上胡乱裹了件过大的灰色褂子,没有穿裤子,光了两条腿,头发竟然也被剃掉了,那女警正拧了湿手巾擦去他脸上的灰尘。
张妈哇地一声哭出来朝育宝扑过去,死命地把孩子搂在怀里,育宝也哇地哭了,像一只小青蛙似地踢腾着腿儿。
淑苇想走过去,却发现腿软得动弹不得,顺了院门滑坐在地上,把头埋在膝上,哭将起来。
哭了好一会儿,淑苇抬起头来,看见她面前的沈佑书,佑书用一种很孩子气的姿式蹲着,抱着胳膊,头一回很大方地看着淑苇,没有像以往那样,一碰到她的目光便转开头去。
淑苇看见佑书的眉间有一粒胭脂色的痣,他面容沉静,一直是这样安静的不起眼的一个人,淑苇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佑书慢慢地笑了起来。
佑书站起来走到育宝跟前,育宝看到陌生人一下子挣扎起来,佑书从口袋里掏一个几乎脱了水的小花红递给张妈,张妈交给育宝,小孩子拿过去,啃起来,口水沿着嘴角流了一下巴。佑书把他抱过来,育宝安静地伏在佑书的肩头,开啃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