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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信心下不安,直道:“摇光,你昨日想起,到底该我和我说一声。虽说我不是甚大善人,这般损人不利己的事却是不做的。他们原是因我之过才……这叫我于心何安?且你一个人出去,万一又遇到些泼皮无赖,可如何是好?”
他口里说着,心下已然在盘算着拿出几十两银子出来助老妇并狗儿。
颜舜华笑道:“这个事情,你倒不必急的。我昨日已然将此事办妥,他们自有人照料。若是单大熊二之流不绳之以法,有多少和我一般流落他乡的妇人要受荼毒?”
李维信心下稍安,仍旧不放心道:“你自家身上都没甚银钱,怎地帮得他们?”在他看来,颜舜华虽说很能决断折腾,又不是个省油的灯,一般人轻易动不得她,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身无长物,连自己都是流落他乡的苦命之人,谈何接济穷苦之人?难道她又出了个似“将血抹在脖子上装死”的怪招儿?
颜舜华转头,望了望窗外:“我在这边一年有余,别的不不敢说,和邻家大姐一起织了布把去卖时去过一个刘大善人家。常常遇着饥荒时,他家施米施粥救过许多人。就是有一点不足:二人如今已年逾五十,儿花女花皆无。更兼他们并无同宗在此地,过继不成不说,也不愿花钱去买别人家的子女让人家骨头分离。那一家子的男主人亦不愿纳妾伤他老婆的心,是以如今仍旧膝下空虚。昨日我出去,便是请人去他们府上告诉他们,单大入狱,其子只有一个年迈的祖母,更兼身上有疾。想来他们必是不忍心的,定会叫人去寻。不出三日,单大的老母幼子必有所养。”
李维信看着颜舜华荏弱的身躯,倾斜着身子靠在窗沿上,对颜舜华肃然起敬。此前他只说这个在顺天府素有貌胜罗敷的尚书小姐很是能折腾,落入贼人之手时歪点子甚多勉强能逃出生天。倒是没料到,她竟能将老妇并那个孩子将来之事都打点好了。
若有人愿养他们,也就不怕他们将来银钱用尽再为生计发愁,而颜舜华所说的刘大善人虽说花了些他们并未看得特别要紧的银钱,但也得享天伦之乐,正是双方得益之事。
他直起身子,对着颜舜华唱了个喏道:“愚兄自愧不如。惭愧惭愧!只是我有一事不解。以你的机谋,如何不早些回顺天府?”
颜舜华在李维信说“惭愧”之时,口内直说“不敢”。在李维信问及她为何不回顺天府之时,颜舜华无奈道:“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是以往我未曾和邻家大姐织布去换钱,也就不会晓得刘大善人膝下无子,想不出这个计策来。正如维信所说,我一介女子身无长物,连一两个钱都是偷偷积攒下来的,顺天府路途遥遥,我如何回得去?”
李维信见颜舜华黯然,不再提这些事,只说些自家一路走来所见的奇人异事。颜舜华见李维信为人耿直,也乐得与之结交。二人时常坐在一处喝喝茶,或说些当年顺天府国子监中那些监生做出的让人发笑的事;或讲讲京中某个威风八面的大官儿甚么都好就是生了个儿子是脓包;或笑笑现如今某个官员还是少年的时节给哪些姑娘递过情诗求爱不成;或谈谈如今各色货物价格上涨如何做生意。
前前后后不过几日时间,两人就推心置腹起来。以置于说起颜舜华的乳母为了让颜舜华的脚能长得秀气些,将她的脚裹过,是以她的脚要比寻常妇人的略小且走路不快时,李维信就说要教颜舜华一些拳脚功夫。他道:“如此一来,若是遇到歹人,虽说放不倒他们,也能自保。”
颜舜华思量了一回,深觉李维信的话有礼,便应下。哪知每天清晨起来都要苦哈哈地在旅舍后院蹲马步,即便是他们要动身去京都那日清晨亦不能幸免,李维信硬是押着颜舜华蹲了一刻钟。当真是苦不堪言!
就在颜舜华蹲过马步,苦着脸笑话李维信是个严师之时,看到厨房,就说进去找口水喝。哪知一进去,就见一个店小二装扮的人并一个老者被背靠背捆在一处,口里塞着两团布,叫他们出不得声。
就在这时,住在旅舍对面的贾娘子一个人跑了进来,找到李维信带的那个伙计急道:“快些走。那人并不是秀才,奴也不是他的浑家。这家店的店小二也是他们的人装的。”
☆、疑相重生
伙计摸了摸头,甚是疑惑:“怎地都恁般怪?那贾秀才如何就不是秀才了?小娘子怎地就不是他浑家了?那小娘子又是谁?”
秀才娘子一把抓住伙计的手臂,秀眉紧蹙,白白嫩嫩的脸儿微抬,看着伙计急道:“奴家姓孙,双名巧珍。和父母去探亲时和父母失散,被那贾无赖骗来做局,专骗不晓得这里头的门道的客商的。奴家跟着他们做了这一停又去下一停,没人能抓得住他们的。你本是个好心的人,不愿叫你吃他们骗了,这才趁着那贾无赖还没醒过来给你们报个信儿。昨日打人的,亦是他们一伙儿的。看着力道大,其实都是使的巧劲儿。”
伙计更加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又挠了挠头:“这……我得先去告诉东家去。你过来报信,他们焉能放过你?我还是不大明白,这怎地就成了个局了?还有人专叫人打自己的?可不是傻子?”
孙巧珍急得推他一把道:“还不快去说!再不走,待他们晓得了你们走那条路,可怎么出城?”
说着她转身,迈着一双小脚就要往对门走急奔回去。这个伙计脑子蓦地灵光了下。他一把抓住孙巧珍的手,皱眉道:“你如何还能回去?若是叫你相公晓得了你偷偷来知会我们,必不会放过你!不如你就在这里等着,叫我告诉过东家,带你一道儿上路岂不好?”
孙巧珍双眼一红,另一只嫩如葱管的一手放在伙计抓住她的手上,欲推不舍,不推亦不好意思地。她无奈之下泪光莹莹的一双眼凝着伙计,便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儿:“如此,若是官人愿意救奴家远离苦海,奴家愿为奴为婢侍奉官人左右。虽说会做的事不多,执帚扫地端茶送水洗衣做饭却还是能的。”
伙计的一张小白脸蓦就红了,他抓着孙巧珍柔胰的手微松,滑了滑,一双老实的眼看着孙巧珍那张玲珑剔透的脸蛋儿讷讷地道:“这,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怎能让你,让你为奴为婢?你放心,但凡我在,必不会有人伤你分毫的。你只去我房里躲着,待我去禀过东家,就带你离了这里去找你家人,可好也不好?”
孙巧珍含泪点头,粉颈微垂,细腻的肌肤跟那将将剥壳的鸡蛋似的,水水嫩嫩的。她点头,任由伙计见她送回伙计住的房里,还不忘拉着伙计的手臂叮嘱:“要快!要紧要紧!”
美人儿在耳边儿吐气如兰,幽芳清新,直叫他的骨头都要酥了。他抿了抿唇,眼眸晶亮,点头道:“我省得!你且放心。”
语罢,伙计让孙巧珍在屋中暂坐,他自将门关好去寻李维信。待他到颜舜华并李维信两个清晨常常蹲马步的后院儿时,那里已是空无一人。空无一人的井边,轱辘上套着一根绳子垂向井内。外边儿一个桶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桶口的门朝着厨房的门,门并未关紧,只是微微地开着一条扁担般宽细的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