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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扬手轻轻一甩马鞭,鞭子立刻打在了他的马靴上,发出皮革特有的回声。他沉声训道:
“现在正是操练期间,你们几个不去操场操练,围着这里做什么?”
众人噤声,谁都不敢说话,只敢用眼角的余光互相的瞄了瞄,生怕自己说错了话遭到师长的责罚。孙立人重重一咳,慢慢的转过身体,将视线从士兵们的身上转到了他们适才围着的那几个人身上。
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乞丐,一个满面风霜却还看着衣着得体的女人,外加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小男孩。他们看起来不像缅甸人,从穿着上看,应该是中国人,大约是中国的难民吧。
这样的人,他见得太多了。一路从缅甸撤退到印度的路上,他见过无数的缅甸华侨和难民,模样和这几个人的样子毫无二致。
孙立人的眼神中明显的带了几分悲愤,立刻将自己的视线又扫回了自己的兵身上,盯着一个满脸鼻涕眼泪的兵,很是不客气的训道:
“这有什么好看的?你们一路从缅甸过来的路上,这样的人,见得难道还少吗?要想让我们国家少一些这样的人和事,你们就更应该努力操练,认真学习,将来好把鬼子赶出中国去,好让像他们这样的难民不会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到处流浪!而不是把人家当成好戏一样看,把人家当猴子一样围着耍!哭!你还知道哭?军人该流的不是眼泪,而是鲜血!”
“孙将军!说得好!若是天下尽是您这样为国着想、不惧死亡的军人,我想,中国的命运,断不至于走到今天这般地步!”
身后发出的这个清亮的声音顿时让孙立人一惊,他立时转身过去,只见那个被他认为是个难民的女子正看着他在微笑。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别样的女人。明明一身的风霜,满脸疲累,衣衫破旧,但她看起来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卑微,反而犹如一朵亭亭的兰花挺立着,散发着让人不敢小觑的奇怪魅力。这,让他不禁想到了另外一个女人,一个同样让人不敢小觑的女人——蒋夫人。
眼前女子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仔细的在脑海中翻找着相关的记忆,他眯着眼睛细细的打量着她。当她对着他再度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时,脑海中的某段记忆瞬间跳出,他一下子想了起来,背后不由得呼啦啦的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她,不正是蒋夫人在曼德勒时陪在身边的内侄女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这副——好像难民一样的尊容?
孙立人想到在曼德勒时委员长与这位小姐之间的亲密关系,想到近日风传的关于这位小姐失踪在云南境内的消息,再也不敢怠慢,不及多问,也顾不上与手下的兵再多说什么,连忙毕恭毕敬的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之下将她请进了军营重地。
“你们要替我保密啊,因为,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韩婉婷对着黑皮和众位已经惊脱下巴颏的士兵们灿然一笑,留下了一句话后,便带着孩子,步履从容的与瞎了一只眼睛的阿根被孙立人请进了他的指挥部。军营门口又只剩下了黑皮和他那些原本只是来看热闹的兄弟们。一个人过了好半天,直到他们的师长领着那三个人消失在视线之内后,才闭上了他张了半天的大嘴,愕然不已的对着黑皮道:
“我说黑皮,你认识的这位小姐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怎么咱们师长看见她,脸色和态度立刻都变了?难道她的官,会比师长还大?”
“对啊对啊,她要找的人不就是狄连长吗?她还认识狄连长?他们是什么关系啊?那小男孩是不是狄连长的儿子啊?他们不会是夫妻吧?”
“咱孙师长多牛啊,在美国人和英国人面前从来都是不卑不亢,面不改色的,我从没见过他对其他人能有这么恭敬的样子,哦,除了委员长和夫人以外。哎,黑皮,你认识的这位小姐到底是干什么的啊?要是真有来头的话,怎么那身打扮啊,真跟难民似的。你倒是说话啊!咱们什么关系啊,你可别卖关子!”
……
众人又惊又奇之余,围着黑皮连珠炮似的发问。黑皮不停的抹着脸上残存的泪水,又哭又笑,对身边众人聒噪着的问题一字不答。他仰头看着印度上空碧蓝的天空和棉花糖似的白云,美美的长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的喃喃道:
“老大,老天爷总算是待见咱们一回了!阿弥陀佛。”
夜晚时分,热闹了一天的营地终于渐渐的安静了下来。白天大量的负荷操练和繁重的学习科目让士兵们的体力与精力消耗殆尽,因此,洗过澡,吃过晚饭后没多久,很多人便再没有多少精神说笑玩闹,大多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但是,有个人即便体力消耗殆尽,疲累不堪,却依然辗转难眠,夜不能寐。
狄尔森半靠在床头,单手托着后脑,目光定定的仰视着高挂在夜空中的一轮明月,想念着、担心着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这种焦躁难定、如被蚂蚁爬满全身一般的难受情绪总是会在每天的夜晚时分,冲破白天自制力的层层阻拦,毫无顾忌的从脑海中跳脱而出,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令他每每都会冒出一股想要狂吼、撕咬,甚至于杀人的冲动来。
这些天,他睡得并不好,时常会从睡梦中被噩梦惊醒,那一个个令他会在炎热的印度夏夜吓出冷汗来的噩梦中,无一不是她身陷险境的画面。这些噩梦有时在白天也会如影随形的出现在他的眼前,令他不时的走神,恍惚。幸而此时此刻没有战事,也不是身在战场,否则,自己的性命,不知道早已丢过多少回!
她在哪里?到底身在何方?好端端的一个人,如何又会在云南失踪?记得上一次与她分离的时候,她分明是跟在委员长夫妇的身边,与他们一同乘坐专机回了国内。他还清楚的记得她说过,她会转机去香港,然后回美国去的。可是,为什么,她没有走,反而会去了云南?到底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让她会做出这么危险的决定?难道,又是她那个当战地记者的梦想????
无数个为什么反复在他的脑海中闪回,无数个没有回答的疑问冲撞着他的心灵。这些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他,而真正知道答案的那个女人现在却是下落不明!心头再次蹿上一股焦躁与担忧交织在一起的无名大火,令他难以遏制的一下从床上跳起,紧紧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如困兽一般的在并不大的营房里来回的走着,想着,愤怒着,也无可奈何着。
“报告!”
突然门外传来了传令兵的声音,暂时的打断了他愤怒的暴走。他不甚耐烦的皱着眉头道:
“进来。”
传令兵推开门,乍然一见这位狄连长,看见他那一头“怒发冲冠”的头型,差点失笑。不过,他见连长本尊面色难看,似正在为什么事情恼怒,若此刻他笑出声来,保不齐还挨顿臭骂。识相之余,传令兵连忙压下嘴角边的笑意,一本正经的敬礼后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