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说说,你上课走什么神呢?”同桌已经没了睡意,从抽屉里拿出一管指甲油,她一苦恼就有这种习惯,给十根爪子上面涂满各色各样的指甲油,然后再一一洗去,好像这样就把刚才发生的不愉快也一道冲走了。
王满有气无力趴在课桌上面:“那你睡什么觉呢?”
同桌无语凝噎,她自己身不正,没脸教育影子歪了的王满,只好转移话题道:“要不要来点指甲油?”
王满盯着她的指甲油看了一会儿:“有用吗?”
“那是必须的,屡试不爽!”同桌嘿嘿嘿地笑着,一面涂一面介绍说,“你看,假装这是化学老师的脸。”她把食指指甲盖涂满,然后拿起去甲水冲了一遍,指甲盖上面的痕迹消除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空气中残留的一点化学药剂的味道,把窗户打开吹一吹风,也就散去了,“你看,她没脸了吧?”
王满:“……”
同桌:“好吧,你当我没说。”
“给我来点儿。”王满把指甲盖贡献出来,“随便你怎么弄。”
同桌闻言,欣喜若狂,她早就看王满指甲盖圆润光滑,是“可造之材”,想要“染|指”很久了,奈何王满每回笑眯眯听了她的建议,就是按着不采纳,整个人油盐不进,让她十分苦恼,现在逮住了机会,她马上选出一瓶带了花和彩粉的指甲油往她指甲盖上面招呼,一边涂一边说:“这是化学老师的……”
“你别讲话,我自己心里默念。”王满打断她的话说。
“好吧好吧,你开心就好,反正我已经满足到了嘿嘿嘿。”
王满盯着在她手指甲上面渐渐泼出的图案,在心里悄悄地下定义道:“第一个,是周和的脸……”
“第二个,是周和的声音……”
“第三个,是今天早上的天气……”
“第四个,是他说的那些话……”
白茫茫的雾气中,他们谁也看不清,只能看到彼此的眼睛,牵到对方的手,温暖的热气在两人手心度开,伴随着一阵轻微的电流,刺刺地麻到他们的皮肤上、神经上、心脏里。
“我、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少年的声音单薄却铿锵有力,“我爸爸说要么就不要喜欢一个女生,如果喜欢了,她也喜欢我,那就要一辈子喜欢她,对她负责任。我会一直寸步不离、时时刻刻守着你,保护你的。——我会跟你结婚!然后……”
“停停停停停!”王满慌乱甩开他的手,踮脚的力气一消失,整个人往后跌了几步,再次将对方跌出了视线可见范围内,“你才多大,你就说这样的话?我、我还没说过喜欢你啊?你怎么就自己做了这个决定?我、我们先冷静一下,你别离我太近,别过来,我脑子有点乱。”
两人在雾气里各怀心思沉寂了几分钟,这几分钟太短,并不能发生什么事情,但也足够长,起码足够让雾气散去几分,再一次让两人面对面。
“我给你写情书……好吗?”周和看到王满一脸茫然失措的表情,低下头,为自己的鲁莽忏悔,“对不起……”好像雾气把他难得凝聚起来的勇气也带跑了,他重新变成了那个讷言寡语的少年。
那两双眼睛沾了水汽,湿漉漉的,使得他似乎化身为一条可怜巴巴的巨型犬,失落委屈地杵在那里。
——王满最受不了这个!
她情不自禁自我反思:“我是不是反应过度了?就算他是说瞎话,也不能拒绝得这么干脆。毕竟、毕竟他是周和啊……”
“对不起。”周和再次诚恳地道了歉,迈起步子往前垂着头走。
王满迟疑地跟在后面。
天色渐渐大亮,雾气终于彻底消失在阳光的照射中。四处的景色如往常一般,每个人的脸色都很正常,一张张从身边穿梭而过,好像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他们从一个被屏蔽了的世界重新被拉回了现实。这里什么都没变,只在他们心里多增添了一些东西,沉甸甸的,软绵绵的,想要触碰的,又怯于开启的。
他们去吃早饭,去上学,在楼梯口告别,一切没有任何不同。
“……一点用都没有。”王满把指甲盖洗得干干净净,像是往常一般圆润光滑,可今天早上的事情不仅没有被冲刷掉,反而在她心底里刻下更深的痕迹。
平时她最喜欢放学,可今天放学后她磨磨蹭蹭,简直想要跟课桌举行一个亲密的结婚典礼,把自己彻底许配给它,这样就能够避免一些奇怪的尴尬了。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她还是等到了周和,对方习惯性地把她的书包往上提,王满手臂张开了一半又并拢,往一旁躲了躲,轻声说:“算了,以后不要帮我拿了。”
时至今日,她才恍然发现两人在不知不觉间有多亲密。
一番表白的话语把他们之间最后一层帘布拉下来,也点清了他们的心理屏障。一切举措,非“青梅竹马”四个字可以诠释。
王满自我反省了一整天,无措地发现,说她对于周和半点心动都没有这种事情,是假的。可要真说到喜欢,她却不敢明晰地下定义,尽管满打满算她两辈子活起来有些岁数了,可生活环境注定了她的心理成长状态,她没开过窍,不懂喜欢为何物,可她隐约觉得自己应该属于和年龄更大一些的人在一起,似乎那样才公平,才正常。
同样是初恋,人的本质却不同,她头一次被“重生”这个词语扯起的大皮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不敢那么熊那么任性的做事,颇有些苦恼地本能地逃避些什么。
周和收起空落落的双手,没说什么,往前走了一段,突然掏出一封信递给王满。他像是一个新上任的特工,机警忐忑地盯着前桌女生折纸的动作,悄悄在课桌底下冷汗涔涔地练习了一整天,总算能折出一个尚且拿得出的作品来。他忐忑万分地将这朵桃心递出去,见王满收了更加紧张,背部不由自主挺得直直的,尾随着她走了长长的一段路,直到腰酸背痛、胸口窒闷才恍然发现自己一直忘了呼吸,仓促地呼吸两口,听到王满似乎有说话迹象,又立刻竖起耳朵,像只胆小的猫儿,悄悄地、试探性地把爪子往她身边凑了凑,紧张地道:“……嗯?”
王满看完信,又是好笑又是羞涩,总算把心底里积攒着的尴尬给抛到了一边:“谁教你写的?”
周和眼神紧张地飘来飘去:“我、我自己……我请教同学写的……”
他早上到班上后,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看到刘新,想起那天在篮球场他说过的话来,用几本作业抄袭权换来一番所谓的“泡妞*”,还得了一本情话大全,里头全部都是肉麻兮兮的句子。刘新笑呵呵地卖弄资历:“就这里面的话,随便挑几句,组成一封情书,哪怕是万年冰山也能拿下来!”
周和将信将疑,一本情话大全翻得脸红心跳,照着抄了几份,终于还是放弃了。
他想,“是我喜欢她,不能拿别人说过的话糊弄她,这样对她不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