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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我尚且如此,叔叔和丽佐就更不用说了,作为奥地利皇室贵族后裔,就算皇室退出了历史舞台,但他们尊贵的地位和头衔,原本从贵族领地里得到的收入依旧能让这个家保持着以往高贵的生活水平,因此他们的概念中也许根本就没有“受苦”、“省钱”这个意识。皮克太太虽然身为平民,但作为这个贵族家庭的管家,她的生活又岂会是普通平民家庭可以比拟的?
而今,除了翠希外,我们都在努力适应这种生活,努力地改变我们脑海中根深蒂固的优越的生活观念,和所有受难的奥地利人一起,度过这个艰难困苦的岁月。只是,每次我凭着食品卡去领全家赖以生存的口粮时,看着越排越长的队伍,看着领到手中越来越小的土豆和有些散发着霉味的面包,这些事实都在无声地告诉着我,也许我们这样的生活还要变得更糟糕,因为奥地利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抱着刚领到手的食物,我慢慢地往回走,脑海中不时地为今后该如何生活盘算起来。如今家里两个孩子一个孕妇就是我们的重点保护对象。两个孩子中一个还不满周岁,一个不过也只是个懵懂孩童,他们身体的生长发育至关重要,比起我们大人来,更需要充足的营养;丽佐身怀六甲,她的营养也必须跟上,否则……
如今分到手中的食物越来越少,面包质量也大不如前,黄油、水果、奶酪、牛奶之类能增加热量和身体所需维生素的东西现在更是比黑市上的奢侈品还奢侈品,配给量从原来每周固定一次变成遥遥无期,家里的餐桌上已经快两个月没见到这些东西了,小威尔和小小的宝宝常常因为饥饿而哭闹不休,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大人可以忍受,可孩子怎么办呢?
真的是个很棘手的问题啊,“要不然让父亲从上海替我买些营养罐头寄来吧”,我暗自嘟囔着,心知虽然上海也处于列强的欺凌霸占之下,但从父亲来信的叙述中可以看出,上海的经济环境还没有到糟糕的境地,目前正处于一种畸形繁荣时期,所以我应该写封信给父亲吧……
我正低头盘算着是不是要写封信回上海,让父亲在上海采购些营养品、巧克力、罐头之类的东西寄来时,一抬头,竟然发现自己走着走着,已经走到施耐德叔叔家早已门庭冷落的商店门口了。
原先施耐德叔叔家商店还因为发放政府配给食品而得以勉强维持,但后来奥地利经济状况越来越差,政府经费独立难撑之余又缩减了食品发放的数量,因此施耐德叔叔家的商店失去了政府的维持,也等于走到了倒闭的尽头。
尽管施耐德叔叔家的商店已经名存实亡,但每次看见施耐德叔叔家商店的招牌,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赫曼,而一想起赫曼,伤心之余又会对维罗尼卡生出许许多多的怜惜,想到她现在的情况,心情总会变得很沉重。而我的每次上门探望,又都会勾起施耐德叔叔对赫曼的无限思念,面对着我总是老泪纵横,令我实在不忍心常去打扰他平静的生活,因此逐渐减少了探望的次数。可今天既然走到门口了,索性就进去看望一下施耐德叔叔和维罗尼卡吧。
想到这里,我轻叹了一口气,推开了施耐德叔叔商店大门。推门而入,却不见一个人影,“咦?都不在吗?……施耐德叔叔?施耐德叔叔?我来看你了?维罗尼卡?你们在哪啊?”难道都出去了吗?我暗自想着,站在店中,狐疑地唤了几声,没人回答我,我正要再唤时,却依稀听到从柜台后的储藏室里传来低低地哭泣声,听声音象是施耐德叔叔的。
我寻声而去,轻轻推开储藏室的门,施耐德叔叔听见有人来,背对着门跪坐在地上的身体猛地站了起来,一脸惊惶,连忙擦去脸上的泪水,匆忙道:“维罗尼卡,你回来啦,没事没事,只是刚才拿东西的时候灰跑到眼睛里去了……”
“施耐德叔叔,是我,不是维罗尼卡!您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知道叔叔听到声音,一定把我当成是维罗尼卡了,为了不让她担心,这才慌张地为自己的哭泣解释。
施耐德叔叔一见是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满脸泪水的望着我,泣道:“苏小姐……上次请您代我写给国防军问讯处的信今天收到回信了……我那可怜的孩子啊!他……他……”说到后来施耐德叔叔已经是讲不出话,只是痛苦地低下头,低声哭泣。他颤抖着手,将手中拿着的信件交到了我的手中。
见他如此哀伤,我鼻子有些酸楚,眨了眨眼睛,努力地想将眼中隐隐地泪水眨去,接过信件拿在手中,厚厚地一叠东西之外附着一封短短的信,那是一张通知,上面用非常官方的语气写道:
“根据得到的最新消息,您的儿子赫曼?施耐德由于被步兵武器击中肺部而阵亡。他的埋葬地是在苏联雅赫尼东郊的一个士兵墓地。”没有生命、简单的几十个字却将老人心头的哀痛发挥到了极点。赫曼——他唯一的儿子,施耐德家血脉的延续,二十多年的鲜活生命仅仅因为一颗小小的子弹就将这个家庭的生活从天堂打入了地狱,让这个家最后仅存的希望就此破灭。
赫曼就这样死在了苏军的枪口之下,死在了离自己家乡千里之遥的异地他乡,直到死都不能回到家乡,孤零零地埋在了苏联,和他那些战死的同伴们一起埋在了曾经他们侵略过、战斗过的土地上!
如果人死后真的有灵魂的话,我不知道他的魂魄是不是能够回到维也纳来,如果他能魂归故里的话,他一定会想要看一看他的至亲,看一看他生活过的这片土地,看一看他曾经允诺过回来之后就结婚,直到今天还在痴痴等着他的好姑娘吧!
看着这短短数十个字,想到赫曼,想到维罗尼卡,我的心都疼了起来。赫曼是真的离开我们了啊!原先我心中抱有的那一点点的希望也被这封信彻底熄灭了!维罗尼卡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赫曼是永远地回不来了呀!
随信一起寄来的还有赫曼的一些遗物,那年他受伤回国时使用过的食品供应卡,上面还留着一些没有使用完的50克和10克的面包证;他的士兵证、驾驶证;还有一些我们在他参军后写给他的信件和几张留念的照片……
捧着这些遗物,我和眼泪也禁不住夺眶而出。他贴在士兵证上的照片还是我们大学刚入学时拍的,那时的他在学校里有那么多女孩子对他着迷不已,他是多么的意气风发,风度翩翩,可如今却……
我们寄给他的那些信件都折得整整齐齐,保存的非常完好,看起来他一定是小心地收藏着的;几张家人的照片也都被他仔细而妥帖的夹在笔记本中,但最触目惊心也最让我痛心的是我和维罗尼卡一起拍的一张合照,照片上的我们欢乐地笑着,似乎不知人间疾苦,可浸润照片半边深褐色的大滩血迹却让这张照片变得不再是清平美好,而是那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