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这样一个好父亲,听訞手一软,没有再阻止他。
炎帝呷下第一口药,只眨眼的工夫,便一口呕了出来。大家吓了一跳,听訞立刻扶住炎帝,她恐惧的看着被炎帝吐出的黑色药汁,尽可能的张开手臂搂住他宽厚的肩。炎帝抽搐着,呕吐的动作一直没停,直到他吐了好几口黑色的液体,大家才意识到那是变黑了的鲜血。
“炎帝!”刑天变了脸色,他跪到炎帝面前,慌得不知所措。
听訞从没想过炎帝会离开自己,一个既是夫君又像父亲一样的男人,对于她来说,天地间不应该再有什么能比他更顶天立地更强大永恒。在她以为最安全最牢固的地方,她理所当然的不曾设防,所以当最坚固的荫庇忽然崩溃,她的软弱立刻在残酷的命运面前无处遁形。
听訞忽然找不到自己的眼泪和喉咙,她只能紧紧的将炎帝的头颅搂在怀里。她盯着他清澈的眼睛,他也用一只眼睛凝视她,那总是蒙在他眼睛上的薄薄的一层泪渐渐干涸了下去,黑色的瞳人慢慢变大,让他的眼睛更黑更深,比往日还要显得更加悲天悯人。
四周压抑着的哭声闷闷的响起,每个人都跪着伏在地上,只有听訞依旧抱着炎帝坐得笔直,感受着怀里的沉重正一点一点的冷下去。
“夫人!”侍女乙的哭喊最终让听訞回过神来,她忡怔着偏过头看侍女乙,还在恍惚。
“夫人,瑶姬她——”
听訞对着女儿青紫色的安静的小脸愣了一会儿,浑身一哆嗦,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丢下炎帝,爬到女儿的襁褓面前,将女儿抱起来:“瑶……”
她将冷掉的婴儿捂在怀里,拿过先前的药碗,要将药汁喂进女儿嘴里。她的手颤抖着,粗糙的碗沿竟然撬不开孩子小小的嘴巴。听訞本能的将碗送到自己嘴边,却被刑天一把扯开,药汁尽数泼洒在地上,连带着她的心也一并绝望。
“啊——”她腾不出手来抓刑天,只能抱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冲他尖叫。
“都是我的罪,你杀了我吧。”刑天脸上的痛苦不比她少,他按向腰间,才想起斧子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弄丢了,他抽过旁人的刀,抓住听訞的手,硬要将刀柄塞进她手里。
听訞躲他,拼命的要挣脱他滚烫的手掌,锋利的刀刃在来回推搡间划破了刑天的肩和脸。血珠顺着刀一路滚进她的掌心,她看着晕在手心里的一摊触目惊心的鲜红,身子不由自主的软下来,只能继续哭得肝肠寸断。
草篷外的雨势忽然凶起来,滂沱的雨水打得世界一片昏乱,闪电和惊雷就在草篷外不断炸响,让他们只能看见彼此的痛苦,却听不到周遭的哭声。
那惊雷销匿了什么,那闪电掩护了什么,就在他们悲伤的时候,龇着獠牙,握着武器,悄悄的来到了他们的草篷外。听訞什么都不知道,她只记得草篷的顶霍的被掀开,倾盆的雨浇下来,她的双肩被什么人提起,快得让她松掉了手中的孩子。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横拽着,几乎要飞起来,成片的雨打在她脸上,她睁不开的眼睛还能看见无数只巨大的兽影从身边窜过——炎帝、瑶姬!她想挣扎,却被桎梏得更紧。
她就这样被牵引着,在林间不知道奔跑了多久,在撞破了一重重的黑影之后,他们终于停了下来。她终于看清了身边的刑天,他英俊的侧影,气喘吁吁却一脸释然的样子。她还来不及开口对他说话,刑天就栽头倒下了,于是她也被牵连着倒下。听訞被泥浆呛了一下,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翻过身子,便发现有人影笼罩了她。
筋疲力尽的听訞静静的任由那人弯下腰,将身影映入她的眸子。
就在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的嘴角忽然扬起来,冲那人伸出手去,好像顽皮的要够他的鼻子。
“爹爹……”
神话
蚩尤逼退了炎帝部落,炎帝部落向黄帝部落求援,于是黄帝在涿鹿之野与蚩尤展开恶战。这就是最初记录在甲骨上的,那个时代最惨烈的战争。人们每每惊叹那种种匪夷所思的战争手段,却不会有人留意到,一个始终彷徨在最初的战火中,仿佛在找寻着什么的女人。
听訞总觉得她的瑶姬还活着。在危险的时刻竟然丢下了自己的孩子,这是一个母亲所能犯的最大的罪过,她觉得自己的胸口被挖下了血肉模糊的一大团,也许只有找回了她的孩子,伤口才可能补回来。她就这样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在战场上逡巡,心无旁骛,全不顾身边纷乱的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