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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走进这家医院,张贤貹的心情已经平静多了。他依然疲劳得厉害,但不会像前一天那样,被强烈的情绪冲击得险些不能正常地思考。
走到病房的门口,吴英淑刚好打开门出来:“贤貹,你过来了,没有行程了吗?”
张贤貹摇摇头:“除了必要的,我现在不适合出来,对了,妈。”
他叫住了母亲,犹豫了一下,说:“昨天你和格琳过来的时候,炫雅在不在?”
吴英淑的脸上流露出明显的不自然:“在的,后来你们公司叫她走了。”
金炫雅肯定不能一直守在那里,这不奇怪,张贤貹关心的不是这个问题:“她有没有和你们说什么?”
吴英淑的表情更加不自然了,“说了”,她说,“说你为什么……”然而看到儿子的痛苦表情,吴英淑及时地闭了嘴,“贤貹,你怎么了?”
“我一会儿会说清楚原因的”,张贤貹说,“我不能把责任推给她”。
见到脱险后的父亲,张贤貹的反应并不是很激动。他坐在父亲的病床前,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后是张泰植先开了口。“对不起,是我大意了。”他说。
张贤貹没有回答。张泰植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开口,平心而论,张贤貹做得足够多,说得也足够明白,他毕竟是个忙起来每天连四个小时睡眠时间都没有的艺人,不可能时时刻刻地守在张泰植的身边。这次的事情,还是张泰植太过大意,以为身体没事了,出差的时候来回奔波感到了疲惫也没有上心,最后才倒在了机场。
“贤貹,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张泰植忽然开口道。
“嗯?”
“我离开以后……你用了多长时间走出来?”
张泰植问的是前世。
张贤貹的眼神下意识地往上飘了一下,随即沉了下来:“一年多吧。”他说。
“太久了。”张泰植说。伤痛总会有被磨平的时候,就算是至亲,一年多的时间也太长了。张泰植知道儿子不会把小伤感夸张成真正的消极,他所用的时间,说不定要更长。
“我走不出来。”张贤貹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继续说道:“当一切都再也来不及的时候,我才发现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做。”
没有为不懂事时的作法向父亲说一声对不起,没有更多地关心至亲,没有对对父亲说出任何有关“爱”的话,没有告诉他,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可是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所有的遗憾郁结在心里,渐渐地变成了悔恨,为他因为天真幼稚而做过的错事,以及来不及做的,应该做的事。而正因为再也没有机会弥补和改变,这些情感只能这样一直淤积在心里,不断地发酵成撕心裂肺的痛苦,最后导致了张贤貹持续一年之久的消沉。
那段时间的记忆太过于刻骨铭心,张贤貹现在对于父亲的那一点怨气也正因于此。一天来的焦头烂额不算什么——他固然十分不擅长应对突然的变故,但几十年锻炼出来的心志还是足以让他支撑到了最后,张贤貹在意乃至感到后怕的,是事情真的不可挽回的情况会带来的后果。
——如果不仅没能将悲剧改写,反而导致了更糟糕的结局,他又会怎样地、不受控制地自我惩罚,连张贤貹自己想起来都会觉得恐惧。
“我应该早点问你的……”张泰植自言自语道。
“贤貹。”
“如果之前,我离开的那一次,在最后的时刻我有意识,哪怕只有一秒,那时会想着什么,我已经感受到了。”
“我很后悔。”
张泰植说。
“因为我是你的父亲,还有……我离开的早,你会忽略我做错的很多事。我之前也不觉得,可是在机场的时候,我看见了你,却掌控不了我的心脏”,张泰植停下来,喘了一口气,“我很害怕再也醒不过来了,哪怕能多给我几分钟也好,可就怕什么都来不及了”。
张贤貹身体前倾,握住了父亲的手,张泰植紧紧地回握,几乎用尽了他原本就不多的力气。如果这一回他没有抢救过来,对于张贤貹而言会是多么大的打击?何况张贤貹还知道未来的事,比起原先,又会多出许多连对至亲都无法诉说的悔恨。张泰植想到这里,仍觉得后怕不已。
“我明明知道你有多死脑筋,多喜欢把过错揽在身上,多缺少自信,多容易找自己的麻烦,我明明都知道,可是什么都没有做。直到快要死了,我才开始害怕,我想告诉你你已经做得足够多足够好,想告诉你我一直为你骄傲,想告诉你你没有对不起我,想告诉你就算我真的离开了,最大的愿望也是你们能够开心幸福地继续生活,不要让我失望……原来我将要离去的时候,一定也是这样的心情。而这些话本来都可以早一点对你说的,可是我还是那么自大,你会觉得有了第二次机会却没能改变什么很难受吧,但真正重蹈覆辙的人是我。”
“别说了。”张贤貹移开目光,盯着地面,说。
“我现在想都说出来”,在生死边缘挣扎了一圈,张泰植明白了很多事,曾经堆积在心里却说不出口的话,这时都迫切地挤在了喉咙里,何况现在不对张贤貹说,以后再说的话,没准会更加尴尬,“贤貹!”
“嗯”,张贤貹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听着,爸”。
“我对你做错过很多事,还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好父亲”,张泰植说,“你小的时候没有那么成熟,但也没有那么容易自我怀疑,在yg的一年你过得很苦,之后的那三年,我后来想了想,你原本过得也很艰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