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坐在周怀左下首的宋子房翻到了一幅画,眼前登时一亮。
他看看上首的君上看画时的不时摇头,又看了看自己手头上的画,权衡了两息,心一横,捧着画从自己的位置站起来,向周怀荐道:“陛下请看看这幅画作。”
周怀从宫里出来,折腾了一下午,人乏了,对画艺考试的卷子兴趣也早就消退了,眼下只想挑出个不错的人选作为画魁便回宫去了,宋子房此举正好落入他下怀。
“拿来给朕瞧瞧。”他轻点头,允许宋子房将画呈上来。
画面上绘着一个面容沧桑,须发皆白的老人,他头戴着围帽,独坐在堆石上,依靠着身边挂穗的竹杖闭目假寐,身前还有数只弯角公羊在悠然食草。
“看此人手持节杖,而身上所穿的衣物颇具古风,不似今人的衣物,再加上身侧的公羊。如果微臣猜的没错,其人的身份应是西汉的苏武。”宋子房从旁解说道。
“苏武?”这个名字的出现,让下座的众大臣不约而同都抬起头,目光齐聚到周怀手头的画上。
“不错,正是苏子卿。”周怀已全然看透了这幅画,赞叹宋子房的观点,以目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苏武是西汉的名臣,彼时武帝与匈奴交恶,派遣苏武出使匈奴。匈奴贵族趁机将其扣押,威逼利诱他投降于匈奴。苏武持节不屈,宁死不从,匈奴只好将他驱赶到北海牧羊,扬言要公羊生子方可释放他回国。直到十九年后,苏武才历经艰难回到汉朝。”宋子房得到了周怀的鼓励,言辞越发流利了起来。
“这幅苏武假寐图,正是借苏武的这段经历来隐喻‘胡蝶梦中家万里’的诗意,构思巧妙,恰如其分,不可不称之为绝。”
宋子房再次端详眼前的画,道:“而且撇去主题,单论画技,该考生笔法精准,墨迹纵横挥洒,奔放中又不失法度,就算是公羊繁多的羊毛,也刻画的入木三分。在众多考生中的画中,可谓之鹤立鸡群。”
周怀不住点头,这次画技考试的魁首呼之欲出。
他刚要命令梁世成将这幅苏武假寐图撕开糊名,下首的大臣中突然发生了骚动。
又有一幅画被呈到了周怀面前。
画卷上的色彩之绚丽,让周怀拿到手之后也怔了怔,却嫌阁中光线暗淡,像转移注意力一般,命梁世成将阁内四处都点上蜡烛。
烛火照亮了阁内的角角落落,包括座下每一张大臣或瘦或胖的脸,周怀再次认真审视手中的画。
在昏黄的灯火下,画面上的颜色越发耀眼。西坠的残阳半藏在山峰后头,余晖将波涛涌动的江面晕染成一半碧绿一半红,那红就像江面的水燃烧起来了一般,几乎要与天际连在一块。斑斓的落霞中飞过几只孤鹜的剪影,更为整个画面平添了几分生趣。
整幅画不止单合了一句“半江瑟瑟半江红”诗,还兼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之意。
梁世成不太懂画,也忍不住在周怀的耳边惊叹道:“这颜色就像把适才天边的夕阳裁下一段,印在画上一样。”
周怀指着舴艋舟上撒网的渔夫,自言自语道:“若是没有这个渔夫,这幅画将失色三分。”
整个画面的颜色虽妙,但却易让天际与江面融为一体,让人分不清画面的主次,而渔夫的作用则一下子让赏画人的目光定在江面之上,知晓江面才是主角。
将这幅画看完,再看其他人的画,便都觉得他们黯淡无光了。
周怀将手上的这幅画与苏武假寐图并列在一块,宛若有意刁难,打趣着问宋子房道:“以宋掌院之见,这两幅画孰高孰低呀?”
宋子房刚刚把话说的太满,这时不免有些尴尬,诚惶诚恐道:“微臣才疏学浅,无法比较这两幅画的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