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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崔扫了一眼她握着的小臂,挑起单边眉毛,语调悠扬地重复:“伊公子?”
“不,不,伊大人!”顾朝歌很乖巧地改口。
伊崔笑着继续重复:“伊大人?”
那、那要叫什么?顾朝歌茫茫然,他这样会让自己想歪的,现在她可不敢再叫他伊哥哥。
“有什么问题吗?”顾朝歌小心翼翼地问。她注意到他的视线,立时像碰到烫手山芋一样迅速缩回那只抓住他的手,果断藏在身后。
看她躲得如此之快,伊崔脸色微沉。
“伊……大人?”她小心探问,并不知道伊崔在计较什么。伊崔侧头,看着她一脸迷惑的神情,心里像有一百只爪子在挠啊挠,他真想听她软软糯糯喊一声“伊哥哥”,可是、可是……
可是如果他要求,她会怎么想他?反复无常,出尔反尔,以逗她玩为乐的卑鄙无耻的小人?
伊崔眼神微黯,他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玩笑?顾朝歌迷惑,不知道这个“玩笑”有什么好笑的。不过伊崔显然已经不打算和她计较,开口直接告诉她应当如何准备:“无须害怕张遂铭,你是红巾军的医官长,便以医官长该有的……”
“小泪包!”
忽然有一人不经通报,急匆匆掀帘跨入伊崔的营帐,张口就喊小泪包,除了褚东垣还能有谁。伊崔见是他,眼神一冷:“褚将军,进帐不通报,莫非有紧急之事?”言下之意没有紧急情况的话,褚东垣如此行事十分失礼。
奈何褚东垣理解成另一个意思,他连连点头:“当然有紧急情况!张遂铭要小泪包参加会盟宴,肯定没安好心,一定是那个李佑大回去之后想办法查到你的身份,然后向张遂铭那个老色鬼称赞你!不行,小泪包,快跟我走,我带你去找薛先生,让他给你想办法,看能不能推掉!不能推掉也没关系,你明日紧跟在我身边,我保护你!”
可是,伊崔说推不掉的呀……顾朝歌本想开口告诉师兄,可是师兄的动作比她的反应更快,抓着她的手腕将她从凳子上提起来,拖着就走。
“那个……”顾朝歌下意识回头去看伊崔,却被他阴云密布的表情吓了一跳,心中微微一动,话锋一转,故意道:“伊大人,我就先告辞了。”
话音落下,伊崔瞧她的眼神似乎又冷一分。营帐的帘子掀开,顾朝歌随褚东垣出帐的刹那,隐隐约约听见一声冷哼,仿佛是伊崔的,又仿佛不是。他怎么会对同僚当面做出如此失礼的表示,当然不可能的……
可是,顾朝歌在心底最深的那个小角落里,偷偷地,喜悦地想,伊崔反常的表现,该不会是在吃师兄的醋吧?
*
无论褚东垣怎么不乐意,顾朝歌都是这次宴会名单中板上钉钉要参加的人之一。薛吉的法子和伊崔的差别不大,匆匆寻了一身医官的衣裳给她穿上,虽然已经是最瘦弱的那位医官贡献的,可是穿在顾朝歌身上依然空荡荡的,不得不用腰带束了一圈又一圈。
男人的衣服,有股味儿……顾朝歌皱了皱鼻子,戴上医官的帽子,亦步亦趋跟在褚东垣的身后入帐。她根本没发现营帐外分列南北的两军队伍中,有个少年看见她的身影时,眼前一亮,在心中默默道,松斋先生真的让君上将她请来了!
会盟宴的营帐大得足以容纳百人。白顶帷幔,金钟玉器,舞乐熏香。东向位上,高台放置的主位有二,燕昭和张遂铭分坐左右,大将杨维持长刀立于燕昭身后,张遂铭的身后亦有一名威武兵士持矛而立,仔细一看,竟然是那个李佑大。
主位以下,两边人马按照座次依次入席,南北向相对。薛吉座次居首,伊崔次之,赵南起不在,第三的位置当给褚东垣,而第四本来应该是另一个随燕昭同来的谋士,可是如今却坐着顾朝歌。原因无他,褚东垣不将她放在自己身边就不放心。
而且这座次安排的调整,是经过君上允许的。
顾朝歌感觉到一阵坐立不安,她从未参与过如此大阵仗的两军会盟,而且自己还是被敌军头头惦记上的人物,这种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的滋味很不好受。更令她如坐针毡的是,她感觉对面,也就是张遂铭的那群幕僚中,有一道目光时不时扫过来,仿佛是在有意无意地打量她。
而且是非善意的那种打量。
难道对方有人认识她?可她自认并未得罪什么人啊。她心中不安,又碍于场合不敢同师兄说悄悄话,只能故作镇定地饮酒吃肉,可是再美味的菜肴此刻吃起来也味同嚼蜡。直到宴上歌舞起,舞伎入的时候,她终于趁着众人视线都在舞女身上之时,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那个视线的方向。
一个老头。
一个花白山羊胡子,脸长而瘦,一身素白长衫配玉冠,看着是个很仙风道骨的老头。他坐在薛吉的对面,即张遂铭座下第一的位置,显然是最得张遂铭重视。
顾朝歌第一眼瞧他,觉得他有点眼熟,第二眼再仔细看,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此人。难道看错了?她迷惑间,那老头仿佛察觉到她的目光,眼珠往左移了移,斜眼瞥了她一眼,随后又转回去,继续恭敬地答复张遂铭的问话。
“那老头八成就是松斋先生,你治好了他没治好的病,他不敌视你才奇怪,别怕他。”借着酒壶空了的借口,褚东垣弯腰伸手去够顾朝歌桌上的酒壶,迅速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顾朝歌恍然,原来是这样啊。
“谢谢师兄。”她乖乖地回答,褚东垣笑了笑,拿过酒壶自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伊崔一直以余光观察着身边的动静,褚东垣和顾朝歌的互动他尽收眼底,心里很不是滋味,恰好对面张遂铭的狗头军师向他不怀好意地敬酒,他本来不能喝,可是想来顾朝歌现在也根本不会管他,伊崔想也没想,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杯底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