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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卿也叫赵飞卿说得一阵心酸,不忍再责:“下去洗洗,一会子也该吃饭了。”说罢了,才站起身,只瞧见园子角落里一纤细身影,却是九儿。
赵飞卿也瞧见了,想着今日的事原是因他而起,便招手叫他。九儿走了过来,轻声叫:“师父,师叔。”就要跪下磕头,叫沈墨卿一把扶住:“你师叔有话问你。”
赵飞卿本想训斥几句,猛一见他如水眼眸,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记起隔夜与师兄的疑问,改口问话:“九儿,你本姓是什么?”九儿垂下眼睑,咬唇不答。赵飞卿又问:“你字很好,和谁学的?”九儿便依着前言回复,竟是半点不肯露口风,赵飞卿无奈叹息:“你去吧。”九儿依言就要退下。赵飞卿又叫住他:“九儿,男孩子凡事也要自己小心,你可明白我意思?”九儿怔一怔,腾地飞红脸,挣扎应声:“是。”
沈墨卿看着九儿走远方笑说:“我只当你不喜欢他,今日又这样关照。”赵飞卿叹息答:“哥哥,咱们自己吃过的亏总不能教孩子们再吃一次。”沈墨卿拍拍赵飞卿肩头,黯然不语。
到了夜间几个孩子吃罢了饭,沈墨卿依旧叫了他们练字,自己便走了出去。德生和福儿下半日练了两柱香的朝天蹬,拿碗筷都有些手软,哪里还写得了字。磨蹭了半日,只在纸上画出几道扭曲如蚯蚓的墨线来,因怕沈墨卿责罚,慌忙间团做一团,没有可藏,只得瞧着没人注意,往灯上去烧,火舌一舔瞬间将两张素纸燃为灰烬。
九儿却道:“你们烧了就完了不成?一会子师父来了,你们拿什么交功课。”德生“呀”了声,抓抓剃得极短的头皮笑说:“可不是,我急糊涂了。”倒是福儿见机得快,垂涎着脸凑过来问:“九儿可是有法子救我们?”九儿不答,返身出了屋子,福儿忙拉了德生跟了上去,九儿走至没人处,自袖子里抽了两张纸出来递给二人。两人接过手来一瞧,上面早临好了字。原来这字写得好了,各有各的风骨,要摹仿起来不是一时半刻的功夫便能学像的。可是字若是不好,全无工架可言,学起来便简单了,九儿这两张字,虽不十分像两人平时笔迹,倒也差不了很多。
福儿见字大喜,一揖到地:“好九儿,今儿下午是哥哥犯混,难得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你可救了哥哥了,要是再被师父罚上一罚,哥哥只怕连碗也端不得筷也拿不起,还不得生生饿死。”他说得滑稽热闹,看九儿不见喜怒,又道:“一事不烦二主,往后的字九儿也替了吧。”
德生见他又露出怠惰嘴脸,大是不悦,正要说话,九儿先开了口:“今儿原是为着我,你们才被师父罚,才替了你们。日后可是休想我替你们写字。”福儿这次倒也不生气,喜滋滋拿了纸拉着两人回屋,果然混过了沈墨卿眼目。
经了这事,福儿对九儿和悦起来,日常学戏,他是老旦,九儿是正旦,两人常有对戏,福儿也是多加照拂,反倒是德生渐渐与九儿生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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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接下来的日子倒也平常,这秋去春来,寒来暑往,一转眼已是五六年光阴。几个孩子都学了六,七出戏在身上。他们十二,三岁时但凡云卿班出了戏,都会得叫这些孩子上去插个场子,串几出小戏,跑几个龙套。独独是九儿,沈墨卿偏不叫他出去,别的师兄弟都在外头唱戏时,沈墨卿另请了师傅来教他抚琴学文。班子里几个老人瞧了奇怪,问他:“你莫不是要当他自家儿子养了,可惜咱们都是求不得功名入不了豪门的,只怕你这许多银子都白扔了。”沈墨卿只笑不答。
德生年岁既长,个子又生得高壮,跟着赵飞卿学了好几出文武生的戏文。今日唱的是《虎牢关三英战吕布》中一折,德生细细勾起脸,穿上紫底百花袍,已然有几分挺拔俊秀,手持方天画戟上得台一个亮相已是满堂彩,又唱:“画戟金冠战马奔,征袍铠甲带狮蛮,天下万夫难敌勇,端地是英雄独站虎牢关……”一曲唱罢台下铜钱雨点样往台上扔,德生一一作揖,将铜钱收拾了起来下得台来都交给了沈墨卿。
沈墨卿笑说:“德生也十四了罢,身边总要留些钱傍身。”说着,将德生交来的钱一划为二,将一半推在他面前:“这些钱,你自个儿做主了。”一行叫长喜将另一半钱收拾了,自己往台外走。福儿见沈墨卿走得远了,方凑过来笑说:“大师兄,小弟想糖炒栗子吃。”德生看他一眼,当下数了十几个铜钱给他,余下的依旧放好。福儿拿了钱觑了个空溜了出去,买了半包栗子,也不怕烫得慌,捂在了怀里。德生笑骂:“谁要吃你的,也值得当宝贝似的藏着。”福儿笑答:“我自然有我的意思。”又说:“等师父也赏了我,再还你。”德生低着头解胸前的缚带,边说:“不值什么,不必放在心上。”两人正说话,帘子一挑,走进来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男子,光头没戴帽子,穿一领墨绿弹花锦袍,面带微笑,一双眼滴溜溜四处一转,问:“墨卿呢?”
德生忙起身应答:“师傅出去了,敢问公子是哪一位。”男子不答,上下打量了德生几眼,笑说:“好扮相,只不知声韵如何。且唱几句来听听。”一行在椅子上跷脚坐下。德生一窒,不敢推辞,只得唱了几句《罗成叫关》。男子点一点头:“虽不十分刚劲喷薄,倒也有几分意思了,以你的年纪也算难得。”他抖一抖袍角,换了只脚跷着:“墨卿可跟你们说过,下个月就叫你们往天蟾楼来试上一试,若是好了,自然是大家喜欢。”又问:“有艺名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