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跳过你的身高。”程朗坚定地说,“不信,你站在下面。”
把横竿调到170不就好?跳不过去摔你自己,难道现在要我做肉垫?夏小橘摇头。周围一众同学却巴不得看热闹,“试试看,来,试试看!”还有热心人去升杆。她和程朗被围在中间,只差一抱拳,便是天桥杂耍卖艺的。
“我没问题,就怕……”程朗斜乜着,食指轻叩鼻梁。
“那我更没问题,砸着我你出医药费就是了。”
只为了同学眼中一幅大义凛然的形象,夏小橘站在横杆下,还是面向跑道。耳边响起手风琴曲《威廉·退尔》的调子,这个神箭手还真有个勇敢的儿子,可以头顶苹果面向破空的弓箭。关键在于他信任自己的父亲,夏小橘却不信任那枚不断冷笑的草菇。虽然他现在推了清爽的平头,站在出发点似笑非笑望着她。
程朗蹲下身,系紧鞋带,一哈腰,向着横杆就冲过来。夏小橘头皮一麻,他又停下了。“怕了?”他问。
“谁说的!”
“脸都白了。”
“才没有!”她大声喊回。
“哦……”他诡笑,“那你不要动啊。”
似乎就是猫爪下的老鼠,死都不能死个痛快。于是夏小橘呆呆地立在横杆下,克制双腿不要打颤。
死要面子,是她性格中最大的缺陷。如果说要为之付出代价,那么她已经付出了一生中最好的光阴。
夏小橘已经记不清那天到底是怎样的天气,然而千万次的回忆过滤了所有杂质。她一厢情愿地坚信,程朗纵身的一瞬,天地澄明,一切如同透过装上渐变镜的相机镜头,天空的边缘是深海一样的蓝,缓缓流泄,染上他白色的运动背心。优雅的背越式,大天使张开双翼,从距离夏小橘头顶十厘米的天空飞过。阳光将他的身影直直推入眼底,那时心居然一痛,幸福着,晕眩着,就此烙上了一个名字。
只是他0.1秒的腾空,夏小橘一生的命运就此转弯。
(2)
此后的训练中,夏小橘显示了无与伦比的自觉性和积极性,下午第三节的下课铃响声未落,便冲到操场边抡胳膊压腿,作各式肢体扭曲的热身运动。大概是她表现的太过热情,体育老师把运动员花名册交给她作考勤纪录。
夏小橘受到重用,每天训练前站在领操台旁接受众人的注目礼,但她颇不情愿,眼睁睁看着自己处心积虑挑选的风水宝地被男子铁饼运动员占领,挥着蒲扇一样的手,捏着一把空气揣摩动作要领。她总担心某天男铁饼同学一旦利器在握,会兴奋地忘记真实和虚拟的区别,抬手就扬了出去。横扫抛物线的沿途,包括跳高场地上一众人等。
是的,所谓风水宝地,是因为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可以观察到跳高运动员腾空的瞬间。尤其是在看台边缘的横杆上压腿,微微侧脸,四十五度角,倾斜的地平线,他的身影出现在半空,浅淡的白色浮云和浓密的墨绿树冠上方。
白色运动背心,从左边的眼尾,划到右边的眼尾。
现在,这样的记忆被厚墩墩的肉墙隔离。夏小橘只能握着花名册望竿兴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