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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声,从未有过比此刻再狼狈不堪的时刻了。
那个在泥潭里被人踩着都要仰头不肯把脸落进泥里的人,现在满身鲜血跪在沈厝面前。
“你愿意和徐娘一起做包子,愿意和还是恶鬼的徐灵共行,甚至愿意和没有交情的捷翎去宗门,”
“唯独我,唯独我,你一次也不肯垂青。”
“就是因为我不再可怜,不再柔弱可欺,不在需要你的保护,你就不要我了吗?”
沈厝从未以恶念猜想过谢无声,甚至在这只能看着谢无声和他人相处的十三年间,他都在为谢无声找借口,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为他认不出自己而先行欺骗自己,可他从未想过自己在谢无声眼中竟然是这幅,这幅虚伪伪善的模样,可谢无声跪在他面前,鲜血都不再罕见,他最为重视的仪表,现在沾满了泞泥。
他咄咄逼人的质问,像是披着谢无声皮囊的恶鬼。
沈厝,终究崩溃。
“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谢无声,谢无声,谢无声!”他喊着谢无声的名字,却像是在吞噬他的泥潭里呼救。
“十三年,整整十三年,我给你暗示过无数次,无数次,你可曾,你可曾有过一次认出我?”认出那个占着我身体的灵魂不是我,认出那个偶然得到机会可以求救的我,认出那个整整十三年,无人搭理,无人应答,只能在识海里枯坐,分不得日月光阴,快要被逼疯的沈厝。
认出那个拼着魂飞魄散,怕人暗算你,却被你一掌穿心,捏碎心脏,
连我自己都可怜的,沈厝。
第28章
今朝如旧28
无量峰的人,苍梧长老向来教的很好,就连大师兄谢无声吩咐:“丢下山去。”巡山的弟子也只是一路带着他没推没打护送至山脚下,为修体修,无量仙峰下了禁术锁了修为,他们就这么一路走下来,沈厝本就没穿好的衣服被旁边的树木草质勾的歪歪扭扭。
沈厝狼狈的一边扯着被刮出丝的衣服,一边胡乱的去擦自己脸上的泪痕,眼泪源源不断的在脸上滚落,温热过后只剩干热刺痛,在谢无声面前他尚且还能压着一口气,可对方毫不留情的唤来巡山弟子,他这不该被人知的丑态骤然暴露众人面前,沈厝的委屈达至顶点。
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这整整一路,沈厝都只低着头盲目的跟着前面人的步伐下山。
无量峰弟子一路目不斜视,看守着沈厝下山,沈厝到山脚时双眼发烫发肿的根本看不清这人的面容,他深知此刻自己的狼狈,低着头向人道谢,他尽量压着嗓音,说出的话却还是不难听出哽咽。
沈厝意识到这点时,无量峰弟子已经叹着气递给了他一块手帕了:“沈师兄,若不嫌弃,暂且一用。”话至此,沈厝便接过:“我算不得你师兄的。”
小弟子收回递手帕的手:“我晚你与谢师兄一年入门,同修法阵,天赋尚可,峰中杂事我多少也会帮一把手。”沈厝和谢无声过去那点事,此刻好像变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就连提起,都是言语中的隐喻
无量峰弟子的态度,代表了谢无声的态度。
那只被好心递过来的手帕,握在沈厝手中,没沾一点脏污,他抬起一点的头又几不可查的垂落了下去。
小师弟没察觉也不在意:“谢师兄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天才,我初入门时总是不服,觉得此人曾还有三分心思在修剑之道上,怎么可能在法阵之上用尽全力。”小师弟很坦然:“我嫉妒他,于是我便观察他。”
“谢师兄日日是早课第一人到,晚是最后一人走,修为精进到一定地步便可以以打坐代替入睡,可这并不能彻底替代休息,我们本就是凡胎肉体,自是需要放松。可我从未见过谢师兄于榻上有过两个时辰。”
“修仙者与常人不同,平常事物也很难在身上留下痕迹。”他说着便伸出手放至沈厝眼前:“我手可有不同?”那双手是实实在在的男子手指,指节粗大,却又细腻洁白如女子柔胰。
宗门上下的人皆是这样一双手,他们不用人间劳作,食天地灵气之物,自也不会有杂志,就连沈厝也是如此,于是他摇摇头:“并无不同。”
小师弟收回他的手:“可谢师兄的指腹却有厚厚的一层茧,那是拿着毛笔写阵法磨出来的,我们甚至不知他要执笔几个时辰,执笔多久才能磨出如此之厚的茧子。”
沈厝下意识反驳:“没有的。”小师弟闻声停止,沈厝认真回忆过,他每次牵过谢无声的手,还有那双手在他身上抚过的触感:“我记得,他手上没有茧子。”
小师弟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谢师兄在无量峰有个怪癖,他修习也好,闭关也好,总是在月末之时会有人看到他用刀剜去指腹厚茧,这点伤用药之后连疤都不会留下,只是每次都要尝一次剜肉之刑而已。”
“有好事者问过,他说这样不会影响画法阵的手感。”小师弟看着沈厝面白却红肿的眼睛,有些话不忍却不得不一吐为快:“谢师兄的心思彻底从剑修转到阵修之后,他的修习更是一日千里,可他的心思却总不能完全放到大道之上,时不时便要出关下山一趟,有时是因为有一株草药的消息,有时是因为去抓灵兽,甚至还有任何借口都没有,强行出关的时候。”
一桩桩,一件件,道出听来都是因为他心有牵绊。
沈厝的眼泪僵在眼眶中,再也落不下半分。
小师弟那声轻若浮尘的叹息做了谈话末声:“修道独身,大道至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