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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从来就不喜欢拿放大镜看人,不喜欢揣测那些忽然增多的笑容背后有什么意义,忽然拔高的音调背后有什么隐瞒,忽然闪躲的眼神背后有什么距离,可是不喜欢不代表我不会,我只是宁愿相信他们愿意对我诚实。
我不想为了守护一样东西而变成丧心病狂的偷窥者和控制者,可是现实总是昂着他那高傲而丑陋的下巴轻蔑地注视我:“乔祈我早就告诉过你,在这个世界单纯的人是无法生存的,你必须武装自己!”
单纯,想要相信别人,选择相信别人,这样的人果然是无法生存的,是吗?
就像我娘一样,相信的尽头是孤独。
我不愿意接受,为了不被骗,所以要把耳朵进化成雷达,把眼睛进化成电子显微镜,让大到整个世界小到嘴角细纹,都以平方纳米为单位,一览无遗地呈现在掌心,然后在每个检查合格的地方都盖上一个“PASS”的印章,这样才能生存下去的现实。
我的潜意识在拒绝,拒绝像这样臣服,拒绝进化,可是身体各处已经警铃大作,所有防御系统都在紧急开启,脑子里每根神经都扩张紧绷到极致,血管里每种化学成分都在急速地参与反应,心里每堵曾经轰然倒塌的城墙都在重新站立武装,就连身上的每个毛细孔都在张着大嘴高声尖叫:“小乔,有阴谋!要抵抗!有阴谋!要抵抗!”
于是当年那个冰冷敏感的孩子从我体内被释放出来,沉默的外表下张牙舞爪地拒绝相信一切,也已经无法再相信了,我现在所要的不过是一个结束,而他的解释只是必不可缺的一道仪式,这样才能有始有终。
响起敲门声的时候,墙上挂钟正好转了半个小时,我像是喷发结束的火山,已经冷却了一世纪之久。
顾嘉桢站起来朝门口走,我没动,身上没什么力气。
宣柯径直跑到我面前,想拉我的手:“走,跟我回学校。”
我躲了,眼睛干涩,抬头看他,还是那张俊美无双、干净的脸,可是却好像被抽离出我的记忆,变得非常遥远陌生。眼前这个男人,我真的有认识过他吗?
然后我感到自己笑了:“为什么你们都要我相信你们,可是却从来不对我说实话?”
他脸色变了一下:“先跟我回去,我会把所有事都告诉你。”说着又要来抓我的手。
我说:“你别碰我,要说就在这里说。”
他僵了一下,缩回手沉默地望着我,我转脸望向顾嘉桢:“我们在这里谈,你介意吗?”
她耸了耸肩:“我无所谓。”
我再转向宣柯,视线交汇,有种浓重的悲哀,可是我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对峙半晌之后,他放弃了带我走的念头,坐到我旁边,我往外挪了一个位置,他滞了一下:“小乔……”
我别开眼,声音平静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有些问题想问你,你和以前一样可以有两个选择,说真话,或者继续说谎,随你喜欢。”
他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老实告诉你,不会再对你说谎了。”
我问:“她是你第一个女朋友,是吗?”
安静了片刻,我听见他说:“我只交过两个女朋友,第一个是她,第二个是你。”
顾嘉桢坐在沙发拐角,手上端了杯水,我视线拂过她,落到宣柯身上:“那条贝壳项链不是你初中同学送的,而是她送给你的定情信物,是吗?”
他点了点头:“她出国前做给我的。”
我接着说:“你们早就上过床了,是吗?”
他沉默。
我抬起脸望着他,心空得没什么感觉:“说出来,我要听你亲口说。”
他望着我,半晌后:“是,她是我第一个女人,不过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没有任何意义,我不告诉你也是不想给你心里添堵。”
我脸部肌肉僵死,牵动不出任何表情:“你大学里没交过女朋友,你说你想出国,都是因为她,是吗?”
他叹口气:“我喜欢过她,也对她有责任,所以才想出国陪她,但她去了国外没多久就有了新男朋友,每次放假回国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跟我在一起,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她劈腿,所以就分了手。”
我望了顾嘉桢一眼,她正看着地面,我说:“既然你们已经分了手,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你不是因为喜欢我才追我的,对吧?你只是想利用我报复她?”
他嘴唇蠕动了几下,终于说:“发现她劈腿以后我很受刺激,我想让她知道我不是非她不可,我也可以宠爱别的女生,所以一开始我确实只是想跟你玩玩,没想过要认真,但是后来等我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我已经习惯有你陪在我身边了,你生病我会心疼,你跟别的男人走太近我会嫉妒,我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感情。”
我想了一会儿,说:“很正常,捡只宠物回来养,时间久了也会有占有欲,更何况像我这么笨的一个活人,你自然是舍不得把这个可以随意操控的大玩具让给别人。”
他否认:“我没那么想过你,后来我才意识到那是喜欢上你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是刻意地对你好,而是从心里就想疼你保护你照顾你。”
我笑了笑,我惊讶于自己还能笑出来:“就算是这样,寒假你带我回家,不也是为了要演戏给她看吗?利用我来打击前女友,这就是你疼我,保护我,照顾我的方式?”
他嗫嚅了半天,眼眶有点发红:“对不起,当时我心情很复杂,我本来不想让你卷进来,但是我实在是太恨她,我要给你她所没有过的待遇,我想让她亲眼看见,让她后悔,所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