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望着他那恨铁不成钢的激烈表情,心中甚感惶恐,赶紧连声保证说以后再也不会了。
舅舅这才蛋腚了些,缓下气来以后扫了一眼表姐,叫她:“乔墨。”
我顿时舒了口气,心想时间也晚了,舅舅大概是要回去了,结果他一张口,说出一句让我肝肠寸断的话:“去把搓衣板给我拿来。”
我一听膝盖就开始抽抽,死了死了,家法伺候了,赶紧可怜巴巴地望向我娘,我娘气鼓鼓地甩了甩手,别开眼从床角站起来:“你给我跪一个小时好好想想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做错了。”
表姐连忙拦着我娘:“姑姑。”接着望向舅舅:“爸,你们这不是屈打成招吗?小乔是有错,可是她都这么大了,已经能判断是非了,她跟宣柯的事你们就让她自己拿主意吧。”
舅舅板着个脸:“让她拿主意?你看她把事情弄成个什么样子,还有,让你去拿搓衣板你就去拿,哪那么多废话,再啰嗦连你也一块儿跪!”
铁血政策下,革命意志不坚定的表姐眼神退缩了,再嚅动了下嘴唇,跟着就屈服了,跑到卫生间把那个价值五元的搓衣板给拿进屋来。
我老实地跪上去,心中为自己今天穿的短裤而倍感哀怨,之后我娘他们就去客厅看电视了,我一边跪一边想,如果我是父母,坚决不这么教育自己的孩子,且不说体罚不利于孩子的身心健康,就说在这叛逆期里,越不让做的事儿越想做,古往今来,得有多少恋情是因为有了外力阻挠所以才显得弥足珍贵的啊,您说是吧?
不过尽管我不认同老一辈的教育方式,我还是识好歹的,知道我娘和舅舅是在保护我,虽然有点过度。
从小到大,他们都期望给我营造一个绝对干净的环境,隔绝一切关于性、金钱、谎言、罪恶的话题,就好像小时候我问我娘,我是从哪里来的?我娘支支吾吾了半天,说是别人扔她家门口的,我锲而不舍地追问是谁扔的,为什么要扔我,我娘不堪其扰,改口说是我爸有天吃了个桃子,把桃核给了她,然后她把桃核种土里了,后来来了个神仙,给桃核松土浇水,桃核就幸运地长成一棵大树,结了一个硕大无比的桃子,桃子里面住的就是我,我听完非常震惊,觉得自己的来历怎么比孙猴子还要离奇,就缠着我娘问那个神仙是谁,有没有赐给我任何技能,结果我娘动了一下脑筋,给我买了只小白兔回来让我养,我注意力一分散,就忘了继续追问她了。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孩子是交-配的产物,可想而知我受到了多么强烈的刺激,总觉得男女之间的交-配行为是肮脏的,等再长大一些我才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而活着:生活就是如此。
所以自那以后,我拒绝让我娘决定哪些信息是我该知道的,哪些是我不该知道的,虽然这么说有些残酷,但是我并不认为,我娘,或者我舅舅,他们用几十年的人生换来的那条关于是非善恶的界线就是正确的,也许他们认为替我辨别好人坏人,利害得失是他们的天职,可是内心深处我始终清楚,如果有一天我长大了,不是我学会了怎么分辨好人坏人,而是在黑和白的中间,我看出了灰色。
那天晚上,我悲摧地跪到连站都站不起来。
*
之后我娘对我采取了不关心不过问不重视的三不政策,彻底把我真空化了,哪怕是我顶着张硕大的热脸去倒贴,我娘表情还是冷冷清清,甭说多看我一眼了,就连一个字儿都不肯往外蹦,您说像我娘这样的话痨,能以如此大的毅力憋住嘴巴不说话,这该是多么卓绝的一件事啊。
就在我以为我娘的臭脸记录能保持到第三天时,老太太忽然转了性子,一大早起来就满屋子收拾,家具地板擦得锃亮,连窗帘和沙发套都换了,跟着出去买了一大堆菜,还把压箱底的瓷器餐具给拿了出来。
我抱住我娘,蹭她:“娘,今天有贵客要来哇?连您老压箱底的宝贝儿都拿出来了。”
老太太也不跟我呕气了,神秘兮兮地冲我一笑:“等他来了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门铃就响了,我娘美滋滋地使了个颜色:“丫头赶紧去开门。”
我心想我娘怎么笑得那么诡异,连脸上每道褶子里都透露着阴谋的气息,于是狐疑地把门打开,门口张笙冲我笑了,我愣住,半晌后:“你脸怎么青了?”
他吃吃地乐了两下:“不小心摔的。”
摔的?我暗自寻思,这个谎未免也撒得太拙劣了,要怎生的摔法才能脸先拍地上啊?难道你手被反剪在身后了?!不过我也没追问,他这么说明显是不想谈,就给他取了双拖鞋:“今儿怎么想起来我家玩了?”
张笙一边换鞋一边说:“是阿姨请我过来吃饭的。”
“我娘?”回头,我娘正乐呵呵地端着切好的西瓜,冲张笙招手:“快过来陪小乔看会儿电视剧。”
……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难怪她老人家今天这么high,原来是找着新的女婿目标了,她怎么就那么不看好我的行情啊?!
还没等我忿忿完,张笙已经顺从地走了过去,我娘亲昵地拉起他的手,笑得那叫一个慈祥,跟看自己儿子似的,我浑身哆嗦了一下,忍住恶寒也走了过去,我娘硬是把张笙推我身边坐着,我俩尴尬地互看一眼,同时无奈了,我娘说:“你俩先聊着我给你们做饭去。”
等我娘进了厨房,我小声对张笙说:“你别介意啊,我娘就爱瞎胡闹。”
张笙摇头:“我不介意哈,阿姨的心情我理解,再说,能来你家我也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