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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林听到这里浑身发寒,不自禁地问:“为什么?私人戒毒所根本靠不住。”
“是啊,可是如果去公立的话,一调出档案就会立刻通知我的家人。当时的我,根本不能见人。”他苦笑地比划了一下,“只有现在的我一半的体格,13的重量。根本不能算是个人。”
“我已经快不是人了,但我至少得保持一点人性,我所能作的就是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声音开始颤抖,“叶林,如果你不再愿意知道,你可以走,不用听我说。我原本打算埋死了的,我原本想着,不让任何人知道。可是……可是,我遇见了你,我爱上你,如果你也接受我,那我不能对你有所隐瞒。”
叶林看着他,这个从认识时就阳光的男子。想着他开着各色小车来回晃荡,想着他挑着樱桃皱眉挑剔苹果。想着他被她揶揄得涨红了小白脸。她不由恍神,怔仲着……过了一分钟,两分钟……漫长得有如一弹指间的刹那轮回,“告诉我。告诉我说你已经彻底戒了。”他现在怎么可能看得出来是个瘾君子。
“是的,”他的泪水缓缓流了下来,脸上却带着笑。“彻底地戒了,可是,”他比比心口,“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他挽起袖子,指着手肘处,“这里,很脏很脏。叶林,我曾经那么地脏。”
她默默地抵着他,心潮翻涌,听着他低低着详述着,在私人戒毒的日子。
那是一段浸透着鲜血的过往,黑暗得让人无法喘息。在下水道那令人作呕的气味的,污水横流的脏地上,蠕动的人,脏污的衣服,流脓的皮肤……那时的他,偶尔有力气抬起来看看星星,觉着每活一天都算是恩赐,他努力挣扎着,活下去。
相信自己的父母、姐妹们永远都不知道,庄家的孩子有一天会沦落到私人戒毒所里被勒令戒毒。他们永远也不能知道,他曾经怎样地在地狱里挣扎,用尽力气要爬出那人间地狱,凭着仅存一丝的信念支撑着破败的身体熬到戒除毒瘾的那刻。每个夜晚,每个白天,在铁链和铁窗的禁锢下,他拼命挣脱,嘶吼着,毒瘾像食肉虫一样,爬在他身体里,在血管里随着所剩无几的血液流动,啃噬着他的精神,意志。消亡着他的健康,他的精力。有时痛及了,大脑来不及反应,身体就自动地扭曲成各种各样奇异的姿势,屈辱而卑微地蜷在管教的脚下。抽搐着、痉挛着,用变形的声调求着冷酷的管教给予一针杜冷丁,或是重剂安眠药。到最后,大脑都疲于反应,浑身的痛觉一发不可收拾,嚎叫得声音都没有了,喉咙出血,双手双脚青肿后破皮开始溃烂。在那阴暗潮湿充满着辱骂和殴打的地方,他过着不是人过的日子……
他每时每刻都想着父母,姐妹,想着窗外的阳光,想着自己曾经翩翩佳公子时的白衣白裤,这些支撑着他。他熬了过来,在接过所剩无几的勒戒费后,他在异乡飘泊打工,受尽冷眼和讥嘲。那是一段灰暗的日子,却也比之前的好上太多太多了。至少他不用半夜被冷水泼醒,至少能吃到热乎乎的食品,至少,他拥有自由。
这种短暂却令人痛苦无比的失去自由的记忆,让他更加地珍惜着自己的生命。等确定自己戒除毒瘾后,他终于回到父母身边。把所有的一切埋了起来,当回原来的那个白衣公子。
这段可怕的回忆,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个知情人,那位他感激不尽的朋友。在他回国后,他切断了和自己的联系。
忘记我,朋友,然后彻底地忘了这一切。
“……从那以后,我很怕针筒,看到针端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发抖。”他缓缓地说,“我根本控制不了,这是身体本能的畏惧。”
身体比意志还善于记忆,有些伤害,它正在尽量避免。
饭菜已经凉透,一切的说述也结束。
他静静地看着她,幽暗深遂的目光透着决绝,“叶林,我是这样的一个人。我曾经想过要瞒着你,永远不告诉你。我想,也许我们不会长久。因为我知道,你心里有着那个男人,我知道你接受我的求爱,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些。我也是,我不和父母姐妹在一起住,不和他们多来往,因为我觉着我曾经那么地混账、肮脏。我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生活,一个人生病,一个人工作到累倒。我曾想,我和你只是因为不同的原因却是同样的目的而一起交往,长不过一年两年,短的话也就几个月。可是我想有个家了,我和你的家。”
“我是这么个矛盾的人,犹豫不决。今天之前,我从来没有打算告诉过你,即使我已经想要爱你,向你求婚,我依然自私地想,让我用现在这样干净的身份向你求婚吧。”
“我能给你幸福,天知道我多希望能理直气壮地和你说这句话。可是有些事,是不能抹去、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我不想骗你,即使这事实会撕裂我们原来就不稳固甚至根本就不存在的基础。可是……可是我,我真的想给你幸福,一辈子。”
第25章
“幸福这种东西,不是挂嘴上说说就行了的。庄秦,”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我不知道你是否给得起我要的。可是,我不会因为今天你和我所说的,而改变对你的看法。”
他脸微红,“叶林,我,我不想为难你。”
“好吧,”她双手一摊,“那你就是存心让我不仁不义来着。你看看,你和我说这些,我对你这失足青年已经表达了十足的同情。更何况你已经改邪归正了,是吧。相较之下,我要是在这时候把你甩了,就太不仗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