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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夫人徐徐松了一口气,轻声道:“苍天保佑。”
赵朴真只不说话,公孙锷将医囊放在自己轮椅上,笑道:“临行前,皇上有口谕给我,此行不仅要给公主看诊,还要给娘娘看诊,又叮嘱,若是娘娘不肯进宫,就让仆留在此处居住。另外又有宋先生捎了句话来给娘娘:说颇为想念娘娘做的饭菜,不知何时才能吃到,想来还是我们兄弟俩比较有口福才是——还有禤海堂禤将军,他这些年立功不少,如今也是帝都冉冉一颗新星,皇上在京城赐了所宅子给他,年内就要成婚,新娘子希望能得到娘娘的主婚呢。”
赵朴真抬头愕然:“新娘子——我认识?”
公孙锷道:“自然,名义上可是娘娘的妹妹,白英小姐,白老板挑了许多年,终于还是选了禤海堂为乘龙快婿了。”
赵朴真脸上现出了微微笑容,轻轻道:“先生先请住下,一会儿我给先生和刃先生都做几道拿手小菜便是。”
公孙锷点头不语,倒也不曾再继续游说什么,示意公孙刃推他出去,临走之前,却又说了一句话:“娘娘当日为一宫婢,却能经营书楼,一饭一食,以微薄之力造福贫穷士子;回连山,牵线搭桥以富连山土民;居羊城,办女学;乱世隐居,则又庇护饥民流民,娘娘可曾想过,若是您有朝一日,站在不一样的高度上,又能影响多少人,改变多少人的命运呢?”
第183章决定
公孙锷走后,应夫人含笑道:“皇帝倒是用心了,自己不出面,倒让公孙锷来说你当日难产一事,也不知是真是假。”无论如何,这一刻她是感谢皇帝保住了她的女儿的。
赵朴真抬眼,有些惆怅道:“他不屑于,也不至于在我跟前说谎的。”
应夫人想了下,接起了之前的话头:“大雍需要一个有继承人的新君,皇帝什么都好,就是从前那不育无嗣的名声有些叫臣子们不安,如今有一个健康聪明的太子出现,会极大的安了犹疑不安的臣子们的心,而有你义父和我的支持在,白家也会一如既往支持你,你又有儿女护身,皇帝他只会更尊重你,护着你。”
“上官筠不足为惧,等上官谦发现白氏女就是你的时候,他们一定会转向你支持你的,皇后之位,一定是你的。”
赵朴真抬头:“母亲希望我进宫?”
应夫人转头:“我们母女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岂有不希望你好好的留在我身边的?然而这些年你郁郁寡欢,什么都爱藏在心里,我终究没能陪你一起长大,没有能做一个事事都让你和我诉说的母亲,我很惭愧。人生短暂,每个人都有自己所探寻的东西,从前我也怀疑过,应钦是否只是为我世家女的背景和皮相所一时迷惑,他迟早会后悔,然而时间给了我答案。所以你的第九个哥哥,我给他起名无悔,很多东西,你不去求证,永远没有答案。”
“当然,我永远支持你的决定,你真不愿意进宫也可以,就说白氏女已病故……”
赵朴真轻轻道:“不是,就德妃吧——不要皇后。”就算得了皇后之位,又如何呢?在他心里,怕是自己依然是那个依附于他,又不肯听话的卑微宫女,如今不过是为了两个孩子,给自己一个名分,他已经不必害怕自己泄露他的秘密了。
母亲这辈子颠沛流离,何必让她为了自己这个女儿,下半辈子再担惊受怕?一品妃位,已经是许多世族嫡女求而不得的荣耀了,她再推拒,不过是无谓的矫情。
她从来不曾拥有过他,他终于如愿以偿,什么都有了。可是她偏偏想知道,究竟谁,才配做他心目中的皇后。一个问题一直存在她的心里,就是假如上官筠愿意为他生孩子,还有她赵朴真什么事吗?自己唯一能被他看上的,也只不过是生了皇子吧?
就算上官筠是奶娘之女,若是他喜欢她,那又如何?去告诉他,咄!我才是上官家的嫡女,出身高贵,你不要看低我?秦王殿下李知珉若是迷信那所谓的高贵出身,嫡长血脉,早就该认命成为一名富贵闲王,平庸男子,而不是一个人孤独的在黑暗中默默奋斗这些年,潜龙在渊,一飞冲天。
他从来就蔑视这些可笑的出身论,血脉论。
为了孩子,这是他给她的理由和台阶。这天下动荡,乱世中哪里都已存身不住,他却是整个大雍的救世之人,一句话,便遣了最好的大夫过来,一张圣旨,就已定了她和孩子的归宿,无可选择。还是一如既往不容人拒绝,控制欲极强的人啊,从来没有改变过。
温柔手段里,却藏着不容违逆的意蕴,让人不得不按着他的要求走。
他甚至连征询一下她的意见都不必,他已经是九五至尊的天子,垂拱天下,她所有在乎的人,都可以被他金口玉言决定命运。
离开范阳那日,应家陪送的妆奁车队延绵数里,应无咎带着八个兄弟都骑着马都特意赶到了来送行,应无咎仍然是那副站在马上严谨正直的样子:“妹妹,此去洛阳,虽说我们兄弟各有军职在身,不能擅离职守,但一旦你受了委屈,咱们兄弟仍然是千山万水,不远千里,也会给你撑腰,缺什么,都只管托人去应家的铺子说,凭是什么珍贵东西,你只要开口要,咱们兄弟都给你找来,就是天给你气受,咱们九兄弟,也能把天捅个窟窿!至于阿娘,我们自会尽孝,你只管安安乐乐,把外甥和外甥女给带好了。”
应夫人本来红着眼圈,听到应无咎这么说,眼泪又掉了下来:“此一去,和从前无从选择不同,你只记得,此去是为解你心结,不是送你去给别人糟蹋的,你只念着我和你兄弟们,平心而行,想更进一步,或是要抽身退步,都依你心,我身子康健,不必挂心。”
赵朴真看着她,心中十分不舍:“阿娘千万珍重,是女儿不孝。”她眼圈通红,却仍是忍了下来,颤声道:“母亲,此去,并非只为情而去,女儿这些年,见过皇家世族的奢靡和争斗,见过黎民百姓的烟火和平淡,心中亦有所悟。在江湖之远,我一人可教数名学生,让她们人生有所不同,借助母亲和兄长们的力量,我可在乱世之中庇护一方饥民,让他们不必流离,然而无论如何,尽我所能,也不过只能做到这般了。此去庙堂之高,地位不同,我也尽力试试看,是否能让更多的人,能因我赵朴真这个人,获得更好的命运。”
她顿了顿:“这也是我始终恨不起那个人的原因,他虽负我一人,却拯救万民,只做人而言,他不过是觅着他的本心而行罢了,我想着,我且觅着我的本心,去那里走上一走,看看我能做到什么样子,我想着,这大概就是道家说的,本心即为大道。”
应夫人道:“终归各人都有各人的路,只望你念着仍有母亲念着你,诸事以平安喜乐为上,不开心了,就回来。”
赵朴真点了点头:“若是不能,将来抽身退路,再回来给阿爹阿娘承欢膝下。”她又与应夫人等人辞别许久,才带了一双儿女,往洛阳迤逦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