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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似乎才是他们见面的必然程序,一方高姿态地保持着绝不诚心沟通的偏见,另一方针锋相对地傲慢以对。在短暂的交锋之后,这一次的见面总算到此为止,穆回锦把画包好,忽然听见谢禹问他:“听说你又要开始演戏了?”
穆回锦一勾嘴角:“三级片早没市场了,有什么好拍的。”
说到这里他才留心陈楷不在场。自从演唱会那一晚之后,他唯一一次见到陈楷还是在不久前萧拂云生日音乐会当夜,那间名为“夜”的餐厅里。陆棠还在国内的时候他带这两个年轻人去过好几次,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在当初坐过的桌边,看见陈楷和谢禹。
在确定了陈楷的性取向之后,穆回锦更是确信他和面前这个等着看自己出洋相的男人之间绝不清白。尤其是此时此刻,在谢禹提起演戏这件事情而且成功地让他不愉快之后,穆回锦不由得微微一笑,心平气和地问:“今天怎么没看见陈楷?你不是音乐会餐厅都带他去得勤吗。要我说是不该给他那么多工作,他太嫩了……”
那句“还是在床上多教教他吧”还没说完,穆回锦先一步觑到谢禹蓦然阴沉下来的脸色和拿水杯的动作。他第一个念头是护住画,为此正好被泼过来的水淋了一脸。冰冷的水和谢禹发青的脸色相映成趣,穆回锦愉快地大笑起来。
他还是收起了那句“一提起毛都没长齐的小情人,你的教养也统统喂狗去了,真是叹为观止”,一言不发夹着画扬长而去,走出朵丽北风一刮,挂在头发上的水凉飕飕好像瞬间都要成冰了。不过这么一来,穆回锦倒是忽然想到,讨厌萧拂云的源头在哪里呢,明明这个女人无关紧要毫无威胁,连稍稍上心都是多余。
垂眼略一细想,哦,也许是因为老鬼中风之后两个人再度合作,她明知他连坐着都难过了,还哭着喊着非要他拄着拐杖站在过道里守着她表演。如今这病痛和衰老变本加厉还在她身上——穆回锦又是一勾嘴角——他怎么能不找个机会喝杯酒庆祝一下。
第44章
贺子哉和齐攸到得更早,齐齐坐在餐厅最里面的一张桌子等穆回锦。见他走进来贺子哉起身招手:“回锦,这里……你怎么搞的,被谁浇了一头水?”
说完他要叫服务生拿毛巾来给穆回锦擦头发,穆回锦自己倒不在意,也不理会齐攸投来的视线,一拉椅子坐下,把画搁在身边的另一张椅子上,说:“小事。我吃过了,你们随意。听说合同拟好了?”
齐攸转去看了一眼贺子哉,点点头:“那先看合同,也可以。”
不多时合同摆上桌,穆回锦先是左顾右盼一番:“陈茵没来有点可惜。她怕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不会骗我的女人,应该让她先看看合同。”
贺子哉抿了抿嘴,知道穆回锦是在拿自己和齐攸事先串通起来蒙他的事情发作,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当着他的面把合同翻开,说:“要不然你干脆扇我两耳光。”
穆回锦只是微微一笑,说:“哪里有更不要脸的人去抽别人的道理。废话少说,我要的两条在哪里,指一下。”
那天他提出的两条果然清清楚楚地印在合同上。穆回锦看完,其他的看也不看,掏出笔随手签了字,又把合同推回齐攸面前,另一份该自己备份的丢给贺子哉:“现在血手印也戳上了,我也该问问接下来几个月同事的名字了。都有谁?”
最先报出的名字都是陌生的,穆回锦看着齐攸的神色,很清楚地知道好戏还在后头,果然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第一个熟悉的名字冒了出来。
“……葛楚德签的是林可悦,现在唯一没有定下来的角色,就是克劳狄了,目前看来最佳人选是傅允。”
他和林可悦在《丹青》里合作过,傅允自不必说,在《长夜》里几乎可说是朝夕相处了小半年。穆回锦还没来得及表态,齐攸接着说:“美术指导和服装设计一块,希羽也已经答应了。”
穆回锦简直忍不住要拍桌大笑,但还是克制住了,盯着齐攸微微一扯嘴角,慢条斯理地问:“这是在给死人唱堂会吗?”
齐攸耸肩:“人选是我挑的,我觉得这是最理想的阵容。现在只差傅允了。”
穆回锦懒洋洋地往后一靠,留一只椅子脚支住地面:“这样吧,我们来赌一把,如果傅允不来,戏我就不演了,你直接把那几本笔记给我。”
“他没有理由不来。”齐攸很坚定地说。
“他当然不会来。”
这一来一往就有了较劲的意思,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定定看着对方,似乎都在考量彼此那句话的意思。贺子哉看着气氛有些失常,咳嗽了一声打个圆场:“傅允现在手边两部片子等着拍,万一来不了,替换的人选也不是没有。回锦,来,剧本我们给你带来了。好了,公事谈到这里,先吃饭吧。”
他赶快叫服务生来点单,但穆回锦剧本到手,合同也签了,不愿多坐,就把剧本和画往胳膊下面一卷,站起来说:“我说了我吃过了。你们慢吃,哪天排练打个电话通知一声,小贺你反正能找到我。走了。”
他来得干脆去得更干脆,走之后留下贺子哉和齐攸两个人面面相觑,半晌贺子哉叹了口气:“签了这个,那个怕是来不了了。”
齐攸眉眼一低,很快又抬起来:“只要他肯,对我来说就够了。”
果然没几天穆回锦就接到彩排的通知,在全剧组正式碰面之前贺子哉约了个摄影师为他拍了一张照片。他被涂得脸白如纸,自眉骨以下颧骨以上抹足黑色的面彩。他从来没学会如何配合摄影师,好在那名摄影师亦不曾格外要求,只是在化妆完毕留他一人独坐在空阔的排练场里。窗帘都拉下了,但光线依然从各个缝隙里钻了进来。穆回锦一抬头,正对一墙的镜面,在镜子里他看见自己的脸,不仅表情麻木不仁,连眼神都是空洞一如死物。
于是当一周之后剧组第一次集合,穆回锦再到十字街剧院,发现大幅的宣传海报已经挂了出来,大到站在街头都能毫不费力看到那张突兀的脸。暧昧混沌的背景色下,一张看起来几乎可说毫无特色的男人的面孔如同一个披了人皮贴出血肉的骷髅,目光阴霾近于死地平视前方。海报上剧名的颜色则不免有些刺目,黑紫得简直有了黏稠胶着的错觉,特字的最后一笔拖得老长,正好划过面具一样的脸孔,不知是冷却了的血,还是被打翻的剧毒。
等红灯的时候穆回锦顺便抬眼看了一眼海报上的脸,反正在绿灯亮起之前他没有认出那是自己。这个认知让他之前因为陡然看见一张令人齿冷的巨大面孔挂在高处而起的恶心感稍微平息下去一些,不过当他在剧院后台的过道见到齐攸本人,面对那样若无其事微笑的面孔,穆回锦还是忍不住嘲讽说:“你口口声声要排‘陆维止’的《哈姆雷特》,剧院上头就挂了这么个鬼东西?你真心是要搞一出德古拉吧?”